《盛唐风月(府天)》第1607章


虽说天家无父子,无亲情,可做到当今天子这样绝情绝义的,从古至今绝不多见!
李隆基用尽全力,这才挤出了寥寥数字:“高力士,你好……你好!”
“臣之罪,往小里说,是失察,往大里说,和行刺宗室郡王之人有涉,罪当死。虽然南阳王深明大义,杜元帅明察秋毫,认为臣只是被人陷害,但臣已经无地自容,就此向陛下请罪,愿免为庶民,自此永不入宫。”
随着高力士再次跪下深深磕下头去,李隆基的脸色顿时僵了。君臣那么多年,他怎么会听不出高力士的弦外之音?南阳王李係和杜士仪肯定许诺了高力士很多东西,再怎么说,也决不至于要让其背负行刺一事的责任免官为民,可高力士此时此刻却偏偏这么说了!若不是极度心灰意冷,却又不愿意落井下石在他这个大唐天子的心口捅上一刀,高力士何至于如此?
李隆基下意识地颤颤巍巍伸出手去,想要抓住面前这个最后的忠臣,然而,高力士却已经叩头后站起身来,又冲着他深深一揖,随即头也不回地离去。面对这一幕,他终于生出了仓皇、恐慌和后悔,可手脚已经全都不再听使唤。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这个熟悉的背影越走越远,最后完全消失在视野之中。
高力士不会回来了!和他之前一怒之下逐了高力士出宫那一次不一样,这一次高力士不会再回来了!
和刚刚闹哄哄犹如集市的时候相比,此刻的大殿一丝一毫声息都没有,仿佛每个人都在屏气息声一般。实际情况也差不离,每一个人都在紧急思考这一系列消息的意义,以及自己该采取的对策,尽管也有人想要出声质疑这件事的真实性,可高力士刚刚的陈情以及自请隐退,却犹如一块沉甸甸的巨石压在每个人的心头。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大殿上方才再次传出了一个不太自信的声音。
“高力士都回来了,岂不是南阳王和杜元帅也都已经进了宫?怎的到现在还不见人?”
这样一个声音让很多蠢蠢欲动的人直接闭上了嘴。一想到这会儿殿外恐怕已经布满了大军严阵以待,即便那些平素自认为金尊玉贵的宗室们,也不禁腿肚子直打颤,大臣们也一样心中打鼓。历经这么多年的盛世奢靡,李林甫和杨国忠先后当权的大清洗,朝堂上干净而又有风骨的人几乎十不存一,即便裴宽正在收拾局面,想办法调回一些能吏,但毕竟刚刚开始做,成效有限,现如今这里的绝大多数人,两条腿和膝盖全都是说弯就能弯的。
更何况,杜士仪不但真占着理,他还把南阳王李係给囫囵送回来了!
“高大将军刚刚说的那个内常侍梁若谦呢?不论如何,总得先把人押来,大家审问清楚,这也好真正查清楚这是怎么一回事!”
这一次,斗胆发出声音的却是盛王李琦。刚刚李隆基宣布定立仪王为太子的时候,怒不可遏的并不单单只有丰王李珙,他也一样气得七窍生烟,可他终究没那么鲁莽,哪怕皇子皇孙喧哗一片,他也没吭声,可眼下他却不得不出头。无论是身为武惠妃之子,还是之前曾经和父亲李隆基有过某种默契,他都极其担心自己的将来,因此不得不抓住这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几乎就在他话音刚落之际,就只听扑通一声,仿佛是什么东西倒在了地上。
“陛下救命!”
随着这个声音,一个五花大绑的人在地上滚了几个跟斗,竟是鼻青脸肿,看不清头脸。刚刚盛王李琦才问了那么一句,这会儿如此一个人就出现在眼前,周遭众人谁猜不到是怎么一回事?想到天子一而再再而三闹出这种丑闻,眼下甚至又牵连进去一个皇孙,忠义之人心里噎得慌,摇摆不定的人心思复杂,而更多的人则是心中憋屈。尤其当一个身影出现在大殿门口时,更是吸引了无数目光。
“我南阳王李係虽说只是一无德无能的皇孙,可从前连阿爷身为太子都被李林甫杨国忠先后压制,我没有勇气,也没有机会为天下黎民做一点事情,这一次受命去幽州,也并不是甘心情愿的,可我还是义无反顾地去了。大父承诺的东宫之位,我并不在乎,大父让我解杜元帅兵权,自己为招讨元帅,我亦是诚惶诚恐,不敢窃据其位。可我一来一回尚不到一个月,怎么到了大父口中,就变成了杳无音信,疑似被人谋害?
我自从进入河北道之后,来来往往全都是大军扈从,人人都担心我有半点闪失,可到头来欲图刺杀我的,却是从长安一直跟我到镇远军的人!而且早不出手晚不出手,却当着杜元帅和郭大帅等众多大将济济一堂的时候刺杀我!”
南阳王李係从被行刺的一刻到现在,肚子里也不知道郁积了多少恐慌,多少后怕,多少怨毒,此刻一股脑儿全都兜了出来。他突然大步进了大殿,随即暴起一脚将地上那个家伙给踹了一跟斗,继而便厉声问道:“当时在场的杜元帅郭大帅等诸多大将,还有数百名健卒全都是人证,内侍监搜出来的来历不明赏赐是物证,再加上这个家伙,大父可否给天下臣民,给我这个可怜的孙儿一个交待?”
“朕是君父,你身为皇孙,朕要你死,你敢不死?”
李隆基咬牙切齿地迸出了这句话,正在大口大口喘着粗气的时候,却只听自己身前近处传来了一个笑声。
“这么说来,陛下是承认此事确实是自己指使了?”
☆、1253。第1253章以道事君,不可则止
李隆基只觉心头咯噔一下,抬头望去,却只见一个人影不知道什么时候,竟然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这大殿之上,那双看着自己的眼睛赫然闪烁着嘲弄和讽刺。君臣三十余年,他当然不会认不得这个始终光芒万丈的杜十九郎。
他曾经赞赏过杜士仪的风骨,曾经嘉赏过杜士仪的才能,也曾经欣悦过杜士仪的军功……然而,随着杜士仪功劳越来越大,尤其是发生过吉温在云州构陷不成反遭凌厉反制之后,他的态度就发生了转变。制约的同时,他也默许了李林甫和杨国忠先后暗中用手段把人拉下马来,所以漠北大乱的时候,他严令朔方及河东不得出兵,眼睁睁看着那一度归入大唐国土的广袤疆域再次陷入烽烟,可到头来杜士仪安然无恙,他却狼狈得无以复加!
杜士仪只是趁着群臣的目光全都集中在天子以及大殿门口那阵动静的时候,悄然进入了殿中。此时此刻,他并没有忽略礼仪,而是本着最后一次的宗旨,向李隆基行了礼。
“开元初年,陛下以治世为己任,政治清明,故而贤臣辈出,名相云集,诸如姚宋等前辈,民间至今仍然津津乐道。然则从开元晚期开始,陛下贬斥张九龄,以莫须有之罪名杀太子李瑛鄂王李瑶光王李琚,使李林甫杨国忠这些人长盛不衰,安禄山这等胡儿兼有三镇,横行不法,放忠良于岭南,贬良将于一隅,想来陛下是早就忘了一句名言,孔子曰,君使臣以礼,臣事君以忠!想来若君不使臣以礼,臣也不必事君以忠!”
如今并不是后世专制集权到了顶峰,全民奴性的时代,没有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因此杜士仪这最后一句话一出,满大殿一时半会竟是没有一个人替天子出面反驳。而李隆基在这样凌厉的指斥之下,脸色几乎狰狞得要滴下血来。他强压下喉咙口涌动的那股腥甜,怒声说道:“你……大胆!”
“臣身为异姓之卿,孟子曰,君有过则谏,反覆之而不听,则去。当时漠北大乱,臣侥幸剿除黠戛斯之敌回归之后,便曾经生出隐退之意,可彼时却已经得到安禄山图谋不轨的消息,故而方才以血书劝谏,可陛下扪心自问,收到之后可曾有片刻放在心上?安贼反叛,陛下不以其罪归己,反而因为安贼打出了拥戴太子的旗号,便杀懿肃太子,殃及广平建宁二贤王,若再加上从前枉死的太子李瑛鄂王李瑶光王李琚,刚刚受命为招讨元帅便莫名一命呜呼的荣王李琬,还有因为被人诬陷,便以巫蛊厌胜之罪而死的棣王李琰,陛下既然一直以千古名君自比,试问古今贤君,何尝有过这样对待儿孙的?”
“如太宗皇帝当年放逐废太子承乾,魏王李泰,逐而不杀,为君为父,尽显仁德,陛下一向自认为功业直追太宗,可学到的不过是太宗陛下一丁点皮毛!陛下自己便是逼上皇退居宫中,这才得以亲政,因此防儿孙犹如防贼,对贤臣良将亦是早年尚能善始善终,可渐渐则放任酷吏横行,贤良之辈少有善终,须知君之视臣如土芥,则臣视君如寇仇!如王忠嗣在河东兢兢业业,至河陇屡谏不取石堡城而不听,于是以身犯险吸引吐蕃主力,方才有石堡城一战而下,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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