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涧中意》第2章


经了这样一番浅显观察,裴真意多少已经有了想法,而在愈发走近后,原本游移不定的思绪也渐渐稳定了下来。
她不是人,必定不是人这世上便没有人该生得如此好看。
距离已经很近,裴真意微微欠身半靠在那涧水边的山石上,俯首去看涧水中浸着的那人。
入目是白皙的脸孔,肤色是人间难觅的绝好,如枝头薄雪,又如花间朝露,甚至细看来隐约剔透通明,让人能够依稀瞧见之下纵横的浅色血脉。
裴真意往周边看去,一眼就注意到了这人扶着山石的指甲。
那指甲莹润而长,泛着蔻丹颜色。这本来是没有什么的,眼下朝中女子多娇,即便是最普通的人家,家中女儿也常常染甲。
但眼前这人的指甲不寻常,因为裴真意眼前那只手不仅仅是指甲盖,就连指尖都是一片绯色。
活像是刚刚用指甲戳死过什么人,沾了满指的赤色尚未褪去。
裴真意倒是并不怕,因为凭着辨色的本事,她一眼就看得出来那绝非什么血色。这颜色比血色更为深沉艳丽,是裴真意也调配不出的、人间难寻的妖冶赤色,同方才看见的那尾赤鲤的颜色倒像是承自一脉。
想着,裴真意心里笑了笑,不过面上仍旧淡而没有表情。
微微静默后,她试探地开了口,声音极轻地朝着面前那人问道“你是何物”
那人并没有回答,只是对视之间眼底仿佛闪了闪,不再像最初时那样迷茫。
裴真意等了片刻没有得到回应,只好继续发问。
“世间万物有类,万事有名。我属人间,名为真意。你可有名字”
这一问过后,眼前人倒不再像最初时那样了无生气了。
她从微凉的涧水中站了起来,带起圈圈涟漪,惊起一方水花,把潭中原本粼粼安稳的浮光都搅碎。
而在起身之后,她终于不再仰望。裴真意看着近在咫尺的面庞,听着近在耳畔却似乎缭绕在心神间的吐息,微微眨了眨眼。
有微凉的水从眼前人鬓发与下颌尖上坠落,点点滴滴没入裴真意的领口,洒落在雪青的衣襟之上。
那人的睫毛纤长,微微眨眼时便仿佛袖蝶翩跹。裴真意看着她翕了翕殷红的唇,最终发出了她此生听过最为惑人迷离的声音妖物的声音。
“沉蔻,我名沉蔻。”
2。雾横
天光穿林,浓金浮水。
眼前人的眼底浮着细碎的光色,裴真意静静地看着,原本下意识要拉开距离的原则都一时暂退天外。
那是怎样的一双眼睛裴真意所见过所有媛女名淑图里的绝妙眼型,都及不上眼前人一丝,甚至就连这人眼梢的那一滴清露,都是比不上的。
到底是工于丹青、笔墨为生,裴真意对这样不似人间的美有种下意识的倾靠感。她微微阖了阖眼,屏住呼吸。
皆言说妖可噬人三魂,吞人七魄,裴真意没有见过妖物,但单凭这一点,她也认为眼前这人道行不浅。
想着,裴真意终于回过了神,错开视线,朝涧水里的沉蔻伸出手。
“上来罢。人在水里会着凉。”
沉蔻极缓地眨了眨眼,翕了翕唇,却并没有声音。她像是在尝试如何发音,又像是在尽力适应说话,半晌后才迷迷蒙蒙软着牙说了一句“我不是人。”
她回答得很自然,声音出口时飘摇得像是扶了风,无端带着一股妖冶气。而当裴真意回过神去理解时,却又发觉她说出口的话耿直又好笑。
裴真意没有笑,她木着脸盯了沉蔻片刻,最终微微叹了一口气“你既说你不是人,那该是何物”
人的容貌,人的言语,人的行止,就算她出身非人,眼下却也该说是个人了。
“不是人,是妖啊。”沉蔻眸光如丝地扫了裴真意一眼,将手搭在了她手心里,湿漉漉又纤细的身子彻底从水面下浮出,带着水汽向裴真意靠来。
“你不惊讶么。”沉蔻看着裴真意脱下外袍搭在自己身上的动作,心里有些无趣。她蔻色的指尖捻着身上的衣料,追问道“妖物凶猛,又非你族类,见到我这样子,你不该害怕吗”
裴真意抬眸看了她一眼,并没有回答。
怕什么呢裴真意自认除却险恶红尘,她什么也不畏惧,什么也不会怕。
左右世事一场大梦,向使一朝闻道,那夕也可死。
若说怕,裴真意只怕这一辈子里会被再卷入尘世肮脏的漩涡、被晦暗的人间撕碎。
于是只要避开那可怖的人间,当眼前只存山水时,就万物都不会可怕。
连妖也不。
“没有什么好惧怕。”
裴真意说着,欠着身系好了沉蔻身上的最后一个衣带。
所幸今日入山林时穿戴得多,裴真意脱去一件外袍,里边的衣服也仍旧算得上可以见人,只是苦了眼前这位,就无鞋可穿了。
沉蔻却好像并不在意,她好奇地伸手掸了掸腿上的衣料,双手撑着山石面像是要起来,但下一秒就没了动作,转而朝裴真意伸出手,样子像是要抱。
裴真意一动不动,站在原地牵着马看她“作何”
“我不会走路。”沉蔻坐在山石上,仍旧朝裴真意招了招纤细白皙、指尖染蔻的手,模样媚态迷离“我方化形,从前只知水下事,如今便不知要这双腿该何用,是一时站不起来的。”
她的模样太过妖冶,行止也轻浮惑人,让人很轻易就想到传说中前朝祸国的妖姬,又或是此间朝中风月场上最负盛名的那花魁。
但无论是妖姬还是花魁,或许认真论胜负,都还要不及眼前这个妖物。
裴真意看着沉蔻惑意十足的样子,面色并没有任何起伏,反而只在眼底添了三分晦暗。
越是春意迷离,越是风月之中,她就不可抑制地越发抗拒。即便沉蔻并非是人,如此行径只是出于妖物天性,而不是出于肮脏的欲念或迂回的心思,裴真意也仍旧难以接受。
这般模样到底太过于轻浮,一时生涯深处的黯淡记忆呼啸而来,重叠着眼前人的绝色,瞬息间遮蔽了裴真意的双眼。
她深吸一口气,背过身去。
“若是站不起来,日后你就无法生还。我存活于世间尚且自顾不暇,就更无心去看顾一个站也站不起来的人。”
裴真意背对沉蔻说着,没有丝毫要去抱她的意思。
沉蔻闻言眼中浮上一层茫然,她不懂裴真意所说的“生还”或“存活”为何意。
若说生或存,她此刻不是正生存着吗而若说死或灭,沉蔻并不相信若是她今日站不起来,难道还就能死了不成。
她不懂,却还是下意识按着裴真意的话做。她坐在山石上,双手撑着滑溜溜的石面,衣袍下细白而沾着蔻色的足趾尖动了动,像是想要落地。
像人一样站起来,眼下于她而言并不是件易事。这一双纤细又修长的腿该怎么用,她也只能靠本能。
身后窸窸窣窣了很久,裴真意垂着眼睫去听,却等了半晌也没听见别的响动。
或许是自己太过严苛了。她到底也不过是初见世事,或许自己也懵懂。
想着,身后人那双毫无瑕质的眼睛又在神思中一闪而过。裴真意心软了软,终究还是叹了口气,回过身去。
这一回身,窸窸窣窣的声音就停了。裴真意看见沉蔻已经从山石上下来了,正直挺挺地跪在她面前,白皙的手扶着一旁的矮石,蔻色上沾染了些松枝土屑。
裴真意甫一回头,沉蔻就仰起了脸,两人一时对视间,裴真意清晰看见了沉蔻眼里缭绕的为难意味。
跪的姿势还挺标准。
“”裴真意无言地看了她片刻,沉蔻也没有再动。数秒过去,裴真意才妥协般地弯了腰,稳稳地扣住沉蔻膝弯,将她抱了起来。
这是第一次无间的亲密接触,裴真意将沉蔻抱起、双腿都离地后,才发觉她轻得离谱。
常闻楚腰纤细可作掌上舞,裴真意心思微动,有意无意间便捻了捻怀中人的腰。
倒是果真极细。
多亏了这份轻盈,眼下多载了个人,马似乎倒也并不觉得吃力。
马蹄一深一浅地踩踏在山间路上,裴真意把沉蔻圈在怀里,拉着缰绳,沿着开拓好的来路朝山谷林地之外走去。
裴真意不愿颠磕到马袋里的碗碟瓶罐,于是马行的速度就很缓。
而这样的缓慢之中,沉蔻终于也渐渐适应了起来。
她说话不再需要试探着张口,而是立刻就能发声“你说你叫真意,那我以后便叫你真意可好”
“不妥。”裴真意牵着缰绳,越过沉蔻的肩头看路,果断回绝“我名真意,姓氏为裴,你若执意要唤我,便同普通世人一样?
小说推荐
返回首页返回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