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涧中意》第26章


经再不能退缩。
手中的这支银簪背后,有着纠缠又晦暗的前尘往事。
那落满了尘埃的长河彼岸; 是她一度最珍视、最视为宝藏的幼年光阴,在那褪了色的光中; 也站着她曾经视为标杆与灯塔的师父。
一切都不再仅仅是自己解不开的心结; 而成为了一条纠缠着多段生涯的隐秘。
不论裴真意面上表现得有多么冷静自如; 此刻心下也早已如墨落水,晕漾开了大片色泽。
师父的亡故; 必然同元临雁脱不开关系。
即便裴真意再不愿去相信; 也仍旧有模糊的音调在她心下提点不论是元临雁、是师父; 还是二师姐; 甚至是自己; 都早已被一条腐朽糜烂的线紧紧缠住。那线在她不知情的时候,早就埋入了遥远的生涯深处; 只不过是她从未察觉。
于是一切扑朔迷离的缘由与因果; 此刻都终于在迷蒙雾里发出了强烈又刺眼的光; 穿过了被遗忘的昏黑,开始提醒裴真意它的存在。
是真实的存在; 是不可被逃避的、残酷又早已成定局的真实。
或许也就是那样的真实; 冥冥之中将自己串入了这样的线; 将自己坠入了这样的深渊。
而如今她终于不再是那个对深渊避之不及、对真实不断逃避; 只渴求一束救赎的孩子。如今她也有了选择; 而那选择做定后,所有人都要付出代价。
想着,裴真意抬起手,摸了摸左手广袖之下扎紧的里衣袖口。
冰冷而坚硬的触感时刻都在提醒她不用惧怕,也无需退缩。
“不必如此紧张。”
元临雁偶然回过头,看见裴真意微眯的眼眸时,嗤一声笑了出来“不过是带你去看看而已。”
“有些东西还未全然交付与你,也还有些东西未曾让你见过。更何况我还有些不能不说的旧事,都是一定要让你亲身仔细去体味的。”元临雁说着,微不可闻地轻声咳了咳,目光扫向二人身后的远处。
那远处什么人也没有,但裴真意知道,那是主院里、元临鹊的方向。
“今日,把你该交予的万事都交代完。”裴真意原是根本未曾注意她的,此刻见她忽然回头同自己搭话,便蹙了蹙眉提点道;“而后我便离开,绝不再多在此停留一日。”
“今日”元临雁语调玩味又难辨真假,只面色轻松地耸耸肩“今日恐还是不行呢,我还没玩够,也还有许多事未做完。”
她向来缺少管束与教育,自极年少时便已经失了恃怙,于是言行也便极为随心所欲。若是她愿意,她便能够丝毫也不在乎旁人所想,算得上是极端固执又自私。
是没有人能忍受的偏执个性,同元临鹊其实皆出于一辙、取自一材。
闻言如此,裴真意依旧是面无表情,定定地盯着她看。
一时倒是沉蔻凉凉地抬眸看了她一眼。
玩够什么沉蔻心下泛起些风云,朝元临雁冷笑一声问道“那么敢问元大人,何时能玩够”
裴真意从未听过她用这般冰冷的语调同人说话,一时不由得也朝她看去,入目便是极为冷肃的神色,仿佛是那白虎终于露了獠牙,才令人恍然心惊间始知非猫。
那边连元临雁也愣了愣,沉默须臾后才复又笑回道“那自然是永远都不够的。”
“然命之修短有数不过仰仗造化。可造化又弄人,人间也无趣。”
“都罢了、罢了。”
元临雁说完幽幽叹一口气,便转过了脸。她继续向前走着,再没了声音。
这答案模棱两可,让人全然猜不透心思。裴真意微微垂眸,安抚似的拍了拍身旁沉蔻的肩。
待到石砖铺就的林间地走到了尽头,元临雁却并未往偏楼方向去,而是转身推开了另一条岔路前的木扉,回身等着裴真意。
裴真意面色如常地跟进,一时无言间气氛凝滞。
眼前道路幽深而窄,越深入便显得越发幽静,裴真意隐约想到了些什么,一时呼吸都凝滞了下去。
元府是极大的,裴真意向来知道。于是便也有许多地方,都是裴真意从未见识过的。
但眼下这条她未曾到过的、幽深而窄的小路,却与通往偏楼后门的那条路有异曲同工之妙。
有隐约而模糊的想法渐渐在裴真意心底浮现,在那水面之下翻涌着,眼看便要显出真容、破而浮出。
师父,也来过这里吗
一时清晰的质疑盘桓于心间,一声声叩问着,却并没有答案。
师父常常会外出游方,从裴真意记事起便是如此。有时长达数月,有时又只是几天。
偶尔地,师父也会带上师姐,但对于她,师父总是摸摸她的脸,温声说着“阿栩,待你再长大些、同师姐们现在一般高,我便一定会带上你一同出去。”
而待到她长大、比师姐当年还要高的那时候,师父却已经不在。
连带着那些描着金芒光边的安稳岁月,桃源般的悠扬记忆,都一并灰飞烟灭。
一瞬的晃神后,裴真意看着眼前的小楼,倏地蹙起了眉。
师父最后的那次游方足足持续了将近两年。那是师父离开最久的一次,错过了她十一岁的生辰。
而两年的时间,师父都在哪儿呢
在南北游方、在受人委托,还是同年幼的她一般,受禁于此地
这样的想法其实自昨夜起便一直隐约盘桓在她心底,但到了这一刻,裴真意才真正直视。
前日时,元临雁问她知否师父亡于何地。
昨夜里,元临雁将那带血的、师父的银簪交予她。
而今日,元临雁将她引入这她从未踏足过的元府偏院。
一切都循序渐进,仿佛是云雾中长长的通天梯,每走出一步,都要比往日更加接近那腥风之下的真实。
一时连心间都怦然嘈乱了起来,一个个令人血液都喷张愤怒的可能性从眼前闪过,让裴真意不由得又握住了左腕,指尖收紧。
沉蔻见状如此,很快便伸出手,勾住了裴真意尾指。
她什么也没有说,只是安静地贴到了裴真意身边。一时各自无言间,裴真意渐渐松开了攥在腕上的手。
“”裴真意抿了抿唇,抬眼看向沉蔻。
那眼神不再带着粉饰伪装般的淡漠清浅,也不再含有往日里看向沉蔻时的隐约笑意,而是全然的迷惘,仿佛是等待着蛛丝从上垂下的、堕在了泥潭深渊之底的空洞,仿佛正迷茫地等待着未降的命运,又期待着救赎的光明。
但当她同沉蔻对视时,她便很轻易回过了神。
那光明近在眼前。她此刻正勾着她的尾指,紧紧地贴着自己。
须臾的恍惚后,裴真意目光回复了笃定与清明。她回手握了握沉蔻指尖,旋即松开后摇了摇头,轻言一声“无事”,微乱的吐息也渐渐平复。
前人事、前尘情,不论如何都已作古归西。更重要的是如今与往后,该来的永远不会缺席,而逃不掉的人,也永远不会苟活于人间。
裴真意想着,被紧紧揪住的心也一时舒缓开,带着坚忍决绝的笃定,紧紧盯住了元临雁的身影。
若是她玷污了那最温柔、最为光风霁月不染尘埃的师父,我决不会再放过她。
若一切只是关乎自己年幼时的晦暗心结,裴真意当真疲懒于以怨报怨,也并没有那样强烈的心思要去复仇。她会避得远远的,就像从前一般,她会为了远离那肮脏而逃一般地绕开这一切。
但如今不同了。一旦这腐烂的真实将手探向了师父、涉及了她最为珍贵的回忆,这一切便能令曾经最柔软的人也竖起尖刺。
对于唯独不能辜负的人,便是拼尽全力,裴真意也定要给出交代。
她虽倦怠于许多事,也对红尘万事诸般随意,但不论如何,那或许是隐约的倦怠消极、是旁人口中的厌世,却也永远都绝不会是软弱。
“便是此地。”元临雁带着二人,走到了那小路尽头,停在了楼门之前。
“我想你也一定猜到了大半,甚至能把一切想得明白。”
元临雁立在那门前,没了动作,只是靠住了矮栏,面色上攀染了些缥缈笑意。
“这便是她死前所在之处,裴真意,她死在这里。再也没能出去。”元临雁仍旧在笑,她看着裴真意越发沉冷的面色,摇了摇头。
“你年少时常问我为何,那是你的心结,也是你从来弄不明白的事。如今,你是不是终于也知道了”
裴真意已经连呼吸都屏住,面无表情间,广袖下的指节咔咔作响。
“因为你啊,同她最像。你的哪个师姐都不像她,也比不过你。”
“你现在还以为我买来的那些小孩儿都是像你吗还以为这一切都是无缘无故吗”元临雁笑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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