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涧中意》第47章


沉蔻被裴真意圈在臂弯里,好几次险些睡着过去。直到小路颠簸了起来,她才彻底清醒。
“要到了”她抬手揉了揉眼睛,朝身后裴真意问道。
“嗯。”裴真意轻声答着; 将她身子正了正。
后面卫连臻牵着缰绳,同蔺吹弦走得极近; 仍旧在不断地说着什么。此间距离稍远; 林间叶响模糊了人声。
“你二师姐她当真无碍么”沉蔻回眸看了会儿; 最终收回了视线,朝裴真意问道“总觉得她始终心结未解; 也始终行色匆匆。她看你的眼神都同看连臻的眼神太不相同。”
今日时间短暂; 沉蔻多半是同卫连臻在一处走着; 与蔺吹弦的交流并不多。但每当她回过头时; 都总能看见蔺吹弦垂着眼睫站在裴真意身边; 偶尔会低声说些什么。
“她看连臻的眼神,便是我所见过真正看妹妹的眼神。但她看着你时的神色; 却复杂得让我看不通透。”
仿佛是始终未曾化解的、同那一日倾盆雨水之中所见一般无二的; 徘徊而彷徨、歉疚又低迷的神态。
这样纠葛而又明显的负疚; 从院中相见那一日起到如今便从未消退。
裴真意听她这样说微微愣了愣,幽幽叹一口气后垂下眼睫。
“这些我亦发觉了。但便是我不论如何地同师姐说我已不在意; 师姐她也总是解不开心结。她自觉欠了我; 且她也确实是负了我。纵使我自己已不在意; 但她也总不可能当做是无事发生。”
两人说着; 缓缓步入了泥泞渐干的小路中段; 颠簸渐止。
“皆言解铃还须系铃人,我自然是期望师姐释怀、也希望她能对大师姐释怀。但不论如何看来,这铃都是二师姐她自己亲手系上。该当如何,我已劝过。从今往后不过是仍要看师姐自己罢了。”裴真意说着,轻轻摸了摸沉蔻近在眼前的柔软发丝“时间很短,时间却也还长。我都能放下的东西,师姐也总有一天能够放下。”
小路中虫鸣微响,林叶窸窣。裴真意的声音清浅幽柔,沉蔻静默片刻,一时陷入思索,并未回答。
等了片刻不见回应后,裴真意隐隐失笑道“你又担心了”
沉蔻靠在她怀里,一时幽幽叹了口气。裴真意知道她定是又在无端忧虑,不由轻声笑道“便顺其自然,无需烦忧。”
沉蔻抿抿唇,终于还是伸手覆住了裴真意手背,思绪纠缠间问道“你不愿她再多思虑、你想让她释怀。那么你呢时间还长,你便当真不在意了么你又怎么可能忘得了”
纵使沉蔻从未亲身体会过裴真意待人的疏离冷漠,却也对裴真意如今厌恶人群、偏爱寂静看得清楚。
更何况初识之时,画楼之上裴真意的颤抖她也还记得万份清晰。那印象同那时风中摇响的银铃声一道,刻入了沉蔻心里。
她也是会软弱,也是会退缩的。有些记忆刻入了骨血,令她如今只是瞥见与过往相重叠的一角,也往往会如惊弓之鸟。
沉蔻不好去怪谁,但这份忧虑却也真实而不可忽视。
裴真意知道她的心思,一时笑叹一口气,将下颌搁在了沉蔻肩头,半阖着眼眸轻轻开口“我与师姐,又怎么会相同呢”
往昔的回忆仍旧近在眼前,仍旧纷乱鲜活、腥臭肮脏。但她从未刻意去记过,甚至始终在拼命忘却。
“那从来便不是我造成的,也从来不曾为我刻意记住。在知道师父故因之前,我从未想过再多揭开一点过往,也从未想过要同谁拼个你死我活。”裴真意说着,视线穿过沉蔻微微飞扬的发丝,看向曲折而微明的前路。
“于我而言,过去便是过去了。我从不曾负了谁,也从不曾被任何昏黑腐朽侵蚀,算得是仰不愧于天,俯不祚于人。那心结不过是一段深刻且苦痛了些的幼年记忆,终有一日,那最后一点颤栗感也会被我忘却。”
“我并不想变得苦大仇深。”裴真意说着,声音是如同往常一般无二的清浅“人生匆匆一甲子年,更何况我如今还有你我只想再开怀一些。”
她说道了这里,也停下了话题,只是轻轻拍了拍沉蔻,结语道“总之你便千万不要再忧虑,好不好”
沉蔻听她说到这里,也知道裴真意确实是同蔺吹弦毫不相同的。
裴真意所表现出的一切淡漠疏离,都并不是日复一日无法忘怀的心魔所致,而不过是些时间尚短从而难以剔除的习惯性排斥。
想着,她不由得终于笑了出来。
“忧虑不忧虑的,那还要看日后了。”沉蔻恢复了笑意,眉眼明明回眸朝裴真意看去。
一瞬的扫视之后,沉蔻又往后靠了靠,下颌微微仰起,凑到了正看路驾着马的裴真意耳边,一时声音轻而似吹,指尖挠了挠裴真意手背。
“什么时候,若你能同我吹了灯做些事而不瑟缩方能评定,你是否当真释怀。”
絮絮低语间,林中的小路很快便走到尽头,光晤湖昏暗之中的莲田渐渐显露一角。
裴真意在离开前留点的一盏门灯也在昏暗夜色中明亮了起来,细微的蚊蝇在光中围绕着灯罩飞舞。
夜色沉浓,走出小路后,裴真意翻身下了马,只留了沉蔻仍旧坐在马上,缓缓朝院中走去。
蔺吹弦同卫连臻也都下了马,此时不知为何也不再说话,于是四下一时便静悄悄的,只余下了微弱虫鸣。
灯火昏暗,湖水微澜,一切都平和安稳。此间只有沉蔻坐得较高,便一眼看见了小院篱笆外的石桌边似乎有团光。
“裴真意。”她轻轻推了推走在马边牵绳的裴真意,问道“你走之前,给石桌上留灯了么”
“未曾。”裴真意耳尖还有些红,闻言还是疑惑地看了她一眼,问道“怎么了”
距离渐近,沉蔻也渐渐看清了那清冷灯光映衬之下的石桌边,侧对着林间路直直坐着的,是个身姿极佳的白衣女子。
几乎是一瞬,沉蔻便反应了过来,微微按住了裴真意肩头。
裴真意仰脸去看她,便见到沉蔻面色染了几分笑而不语,下颌微微挑起,看了看蔺吹弦的方向。
“恐怕是,卫家那位。”沉蔻指尖轻轻点了点石桌方向,这样说着。
裴真意顺着那方向投去一瞥后,便也立刻停下了脚步。
“栩儿”后边走着的蔺吹弦很快到了二人身边,见她停步不前,自然是有所察觉。
“眼前便到了,师姐先行便是。”裴真意让了让路,目光里带了几分指向性,示意她往篱笆外的石桌看,一时也不再多言。
于是这一眼后,蔺吹弦很快屏住了呼吸。
“二姐”卫连臻也一眼便看见了,立刻便丢开了手中马绳,抬腿便要往路的尽头冲。
然还未走出两步,蔺吹弦便眼疾手快地一把抓住了她手臂,将她按在了原处。
“嗯”卫连臻被拉了个趔趄,随后懵懂地抬起了头,看向蔺吹弦。
沉蔻无奈地笑着,从马背上轻轻落了地,靠在了裴真意身边,冲卫连臻轻轻摇了摇头。
“阿祝,我同你二姐说两句话,你莫要上前。跟着她们,回去好生歇息便是。”蔺吹弦说着,目光仍旧是直直地盯着石桌边那白衣女子,言罢便拂袖走了过去。
“哎”卫连臻急得跳了脚,却又碍于她二姐在此,并不敢当真追上去,只好在原地跳了跳,喊道“漪姐姐你别生气啊漪姐姐”
她方才可是听得十分清楚,就在蔺吹弦看见卫忧已的那一刻,分明是发出了一声冷笑。
“哎呀”眼看着蔺吹弦距离卫忧已越来越近,卫连臻知道自己根本拦不住,便干脆眼不见心不烦,翻身上马一路冲回了院子里。
“”一旁的沉蔻同裴真意互换了个眼神,最终却只是无奈间摇了摇头,继续缓缓回行。
距离院门口越来越近,裴真意很快便听见了越发清晰的、蔺吹弦压抑的质问声。但不论沉蔻如何竖起耳朵听,都并未听见卫忧已的声音。
二人放轻了步子走着,眼看着便要绕开了那石桌、走到了院落门口,却见到始终一言不发的卫忧已忽然站起了身,回眸直直朝二人看来。
这骤然间的回身猝不及防,沉蔻微微吃惊地顿住了脚步,回望了过去。
眼前人身姿如玉,眉眼含锋,模样又生得极为正派而昳丽,负手而立间在昏暗的石灯下显得无端气场迫人。
一瞬的对视后,卫忧已拱手朝沉蔻二人行了个礼。
“在下卫家卫祢。”卫忧已说着,言行之间尽是大家风范“寻人至此,深夜叨扰,还望主家莫要见怪。”
裴真意亦回了一礼,声音浅淡道“在下落云山奚绰三弟子裴栩。不知卫大人此番马不停蹄地寻我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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