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涧中意》第66章


蔺吹弦回落云山,眼下是第二天。
其实昨夜里,师父便好像是要去找二师叔的,只不过不知为何二师叔一再躲闪,入了夜才得以逃过。吴云一静立在木扇门后,听着渐渐靠近的两人脚步声,心下默默想着但她仿佛今夜,是当真逃不掉了。
檐铃轻响,步声细碎。吴云一放轻了呼吸站在一片黑暗之中,心下渐渐生出几分莫名的委屈与恍惚来。
江心亭有心事,一直以来,吴云一都最知道。
即便江心亭几不出山,但每月定时,她却总会到邻镇上去收发信件。那信件每月至多不过两封,常见是寥寥一封或索性便没有。
即便如此,江心亭的书房中却有着许多对不上号的成摞书信。那些信似乎是山中所养信鸽捎来,但每当吴云一留心去看时,又总是并不见信鸽踪迹。
而在每一个不经意的瞬间,吴云一注意到江心亭读那些书信之时,都总能见到复杂却又忧虑的神色。
那神色同她素来的温婉清浅大不相同,是无奈且挣扎、欲说还休。
或许师父其实并不是那样不知山外事的。或许她有着不愿言明的私事,且那私事令她束手无策,忧心忡忡。
吴云一这样想着,眼睫低垂间思绪飞快流逝。
“就这里罢,也不必走远了。”
吴云一正兀自沉思,便听闻门外传来一道极柔的声音是江心亭的声音。
那音色隔着一扇门,轻柔得几乎令人难以捉住。
就哪里吴云一下意识感到一阵紧张,好在她反应飞快,闻言便摸着黑朝这房间更深处跑了过去。
下一秒便是推门声,接着室内便擦亮了灯烛来,泛起微黯而幽柔的光。
吴云一看了看眼前薄竹制成的镂刻屏风,一时心下万分庆幸了起来。
眼下室内仅有一处灯火,而这灯火处在屏风那端,自屏风上的雕花缝隙之中微微倾泻,隐约映照出了那一头的物件与人影来。
吴云一看得见外面,而外面却看不见她,算得上是地利人和。
这样想着,隐约的负罪感还是紧紧攫住了她的神识,让她下意识想要退缩、想要逃离。
这是私事,或许更是让江心亭一度忧虑的要紧私事。于理而言,她无论如何都不该同眼下这般私下探查、冒昧窥探。
但于情而言,师父是她最憧憬且崇敬、最向往且爱慕的唯一一人。
于是如此,这一切的举动纵使背德,她也终究还是不愿离开。
60。心底篆
远处一二夜行花鹿从田埂上游荡而过; 带起幽幽孤铃一两声。
疏影横斜; 月上中天。
沉蔻借着提灯光亮打量眼前码放齐整的一排排石料; 又看向一旁伸手挑选的裴真意,不由得心下一时了然。
眼前皆是制章所用印石,入目有条有块,皆不似凡品。
云堂弟子阔绰,沉蔻素来皆知。如今朝中安定繁荣已有数代,远邦兴安,每逢年节更是百方来贡。
朝中既康阜已久,书画文玩便也昌盛流行,若是上品; 便更加为人珍藏如金。奚家数代出了好些朝中大手,到了奚绰这里; 虽家中藏金难觅,珍玩字画却是置办得妥帖。
为藏这些珍玩; 落云山中几代下来便在各处皆造出了好些大大小小的暗阁; 这些地方自然素来是江心亭最熟悉。
即便如此,眼下光裴真意知道的暗室便也还是有好几处,眼下这能看见月光、通风极好的暗阁便是其一。
室内光尘浮涌,沉蔻微微抬起头; 还能看见一丝高窗缝隙里投下的月色。
而清辉之下; 裴真意手中的提灯光芒渐稳; 透过微白的软罩显露出来; 铺陈在各处之上。
眼下总算到了室内而不再是在原野之上; 裴真意见沉蔻正弯腰挑眉看着一块印石看得出神,便不由得绕到了她身侧,出声提点道“若是喜欢便拿着,明日我们带到画房去。”
沉蔻闻言微微直起腰来,偏过脸去看她。
“这个不会很贵么”沉蔻指着那一个个盛放印石的大丝绒匣,声音轻且缥缈,有几个字眼已然轻到没了声音,但裴真意仍旧看着她翕动的唇读出了意思。
于是她便索性将沉蔻面前那块明灯石取了出来,继续轻声说道“这些印石,既非古董又未经过名家之手,且还是些零碎不大的小石条。”
裴真意说到这里微微停顿,而后才抿唇而笑,摇头道“这样的石头呢,在我们云堂统称为练习石。练习石在印石里自然便是不值钱的。”
裴真意神情中带了几分理所当然,含笑掂弄着手中不过半掌大的小石块。
沉蔻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一时视线便从她手中明灯石上错了开,投向了她身前那一座高架上的全部印石。
眼下她也渐渐适应了室内光线,再四下顾盼时,便立刻发现了此间不仅是个存石的暗阁,四面墙上与几张桌案上还或挂或放着好些微微泛黄的纸张。
纸张之上皆是各式朱砂印记,沉蔻仔细辨认一番,最鲜明的便是那弯弯绕绕的九叠篆字,而后还有些她一知半解的古字,皆或苍劲或圆滑,是难得一见的绝妙朱印。
沉蔻左右探看一番,心下也知道这样多的印应当是这间暗阁的主人缓缓积攒而来,或许是每雕出一枚满意之印,便要留个纪念。但看着这些繁复不一、或开或合的字迹,沉蔻又觉得或许这并非是出自一人之手。
是同代友人,又或是代代相传,沉蔻不得而知,便连裴真意也知道得并不多。
她单知道当年师祖极擅刻章,所制闲章与受托所制公章不计其数,受了师祖影响,师父早年也十分喜爱刻制闲章,一个个加盖在所喜的画作藏书之上。
奚抱云对刻章的热情总是一阵接着一阵,并不像是对画道那般长久喜欢。而在裴真意初知人事时,可巧便正是奚抱云渡过了一段对制章不闻不问的低谷期、转而渐渐复又痴迷上刻章的时候。
便因为如此,在裴真意年幼时,她也数度被带入这间暗阁自行挑拣石块,而后再跟着奚抱云研习刻章。
今日里沉蔻提及此事,她便顺理成章地将这些记忆一点点都从深处拉了回来。
其实过往里,师父手把手带着她的时光并不算多。但她最初接触习字作画、制墨刻章的时候,师父却都在场,温声教导她的音调也仍旧在记忆中清晰如新。
那过往过于遥远,以至于裴真意如今再回顾时,记忆中的画面便像是隔着一层水面。
一切都朦胧又令人微微恍惚,便仿佛是使人长身立于春堤之上、拂开肩头一丛柔嫩新柳,又将视线穿过午间令人睁不开眼的金芒,而后垂眸在那如镜却微温的水面中看见的景象。
波光聚散离合,过往也如那粼粼浮金一般遥不可及。
“裴真意。”
正神思游离间,她耳畔忽然传来一阵夹带着软风的轻唤。裴真意恍然回眸,一时定定地看着身边凑近的沉蔻。
眼前沉蔻正一手托着块鸡血石,眼底泛着微弱粼光,神情犹疑地点了点手心石块,问道“为何它是这般纹样”
裴真意闻言垂眸看了一眼,而后倾身将手中提灯轻轻放在了一旁石案上,示意沉蔻将那石块凑到灯下。
昌化鸡血纹,素来以瑰丽精巧、高雅多姿著称。
沉蔻素来喜欢红色,眼下借着灯光打量着其上鲜红明丽的血色花纹,一时便连眼也不愿多眨一下。
“这是浮云血纹。”裴真意覆着沉蔻手背,带着她一道轻轻触碰着石上花纹。
印石触手微凉,却细腻光滑,是打磨过了的精巧石条。沉蔻心下纵使喜欢,却仍旧被裴真意覆在她手背上的柔软手心攫去了六分的注意。
“血色如絮,观之如云,交织密切。”裴真意的声音低缓且柔,轻轻道“这血石素来以血量居多为贵,你挑的这块是从架顶拿的罢它十中有六遍布血色,已算得上是佳品。”
沉蔻听着,心里渐渐感到有些虚“血色这是血么”
她也看过些冤民以刀自拟而血溅当场,最终赤红血色入石不去、以昭怨恨的怪谈,便渐渐差不多要将这血色当了真。
这样想着,她忽然开始觉得手中石块烫手,眼眸也微微眯了起来,纤长的睫毛随着吐息而浅浅颤抖。
裴真意见她神色微有些迷茫,心下哪里不知道她恐是这些日子里志怪看得多了、又在胡思乱想。
“莫要瞎想。”裴真意无声地笑了片刻,才将沉蔻欲要脱手归原的石块又按了回去“这血指的是辰砂,哪里会是真血。”
辰砂颜色较之血色更加鲜红明丽三分,沉蔻这些日子看裴真意作画选用,自然也是知道的。
眼下她一经提点,沉
小说推荐
返回首页返回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