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枕清秋》第133章


踏水阁四帷垂幕左右卷起; 金铃无碍,视野之中随意一个转身便可知旁人远近,相对的,水阁之外再远的回廊可将此境一览无余。如此,既隔绝了消息往来,又行事了落落大方。
一地丫头看着王妃挥了挥衣袖,皆躬身行礼,悄然退离。
“这段时日睿亲王在宫中养伤,听闻多得孙姑娘照顾,本宫未能亲自到府上致谢,只因殿下的伤势尚未痊愈,身边实在离不得人。今日府中已备下薄礼,权当本宫替睿亲王谢谢姑娘。”沈纤荨一席话,连敲带打,却说得无一不妥帖。
孙绮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忍了忍,还是好生恼火。她冷笑道:“王妃言重了。王妃可知太后娘娘有意将我许给睿亲王,我照顾她,本也是分内之事,何敢居功。”
沈纤荨未料到她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家说话竟这般直接,不由得多看她两眼。
天时已渐渐回暖,初露出夏日的端倪。孙绮穿了一件艳色窄袖翻领锦袍,衬着她年少娇艳的面容,更觉唇若朱丹,肌肤胜雪。
沈纤荨微笑了笑:“孙姑娘也说了,是太后娘娘有意,并非我家睿亲王有意。想来,殿下已与姑娘婉拒过了吧。这良缘婚配之事,莫非姑娘还要强求么?”
“你!!!”孙绮盯着沈纤荨,胸前一口气剧烈起伏,好一会,她才稳住了语气,缓缓道:“适才是绮儿莽撞失仪,还请王妃恕罪。太后娘娘知绮儿对睿亲王满心仰慕,欲将绮儿配予睿亲王为侧妃,并许绮儿与王妃平起平坐。绮儿虽是蒲柳之姿,然待殿下之心一片赤诚,今日斗胆请缨前来,只为与王妃说一句,绮儿若有幸能嫁入王府,自不敢妄想与王妃平分秋色,只愿能以姐妹相称,然而妹妹心里终将姐姐视做主子,惟盼姐姐见怜,能收容妹妹随侍在殿下与姐姐左右,执帚俸茶,余愿足矣。”
她这话起先不过一时之气,说着说着想起终生无托,所爱之人并非心中所期盼的模样,这段时日的朝思暮想到头来也许不过镜花水月一场,偏偏还是放不下,忍不住,想要争一争,却又说不清争不到会如何,争到了,又如何。
生、老、病、死、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求不得……
她心中狠狠一恸,孙绮,你到底想要做什么!
沈纤荨见她眼中慢慢现了悲戚之色,轻轻叹了一声。
孙绮半跪在地上,眼圈早已红了,只听睿王妃道:“孙姑娘,本宫信你一片痴心,已系在殿下身上,只是实不相瞒,殿下心里,只怕再容不下旁人了。就如同我的心里,也绝不会再有第二人一般。”
正对着楼阁的远处是一株高大的老榕,隔着半塘碧水垂下根须,聆听过无数过往。荷塘中尚无俏丽花(苞),只湛绿的荷叶随风轻晃,送来极浅极清的荷香。
孙绮抬头看着沈纤荨,好一会不说话。
沈纤荨居高临下,也直视着她。
白玉石的扶栏边上,孙绮垂下了眉眼,嘴角勾起来,露出一个微微的笑意,再睁开时,眼里却是下定决心的断然。
纤荨眉心微皱,小小年纪,又长在富贵之家,实不知她从何处学来如此傲慢心机的姿态。
孙绮扶着一旁的石凳慢慢起身,款步朝着台阶的方向走去,路过沈纤荨的身边时,她用着与荷香一样清浅的声音说:“姐姐,我是真心欢喜睿亲王,甚至不介意她的身份,她的秘密。可是我不介意,不表示旁人也不介意。你说,若是太后娘娘知道她犯下了这样的欺君之罪,她会如何呢?更甚者,沈家一门,又会如何?”她身形款款,敛衽一礼,面上依旧云淡风轻:“妹妹就先回去了。姐姐不妨考虑考虑,妹妹明日再来与姐姐叙话罢。”
沈纤荨没有回转身,孙绮抬着下巴,旁若无人,从青莲曲桥走过。
她贴身的小丫头没能跟着伺候,被请在偏殿耳房候着,此时才让人领了过来,陪着她从王府仪门一路出去,上了轿子,回了孙太师府,一直行到自己的小院子,她都没有说过一句话。
丫头替她关上房门,只见她侧躺在床榻上,慢慢的蜷紧了身子。小丫头走上前拉过锦被,覆在她单薄的身子上,她将一只手捂住了眼睛,声音空落落的:“怎么办。我好像,做错事情了。”
荷塘碧水潇潇,一池碎金荡漾。孙绮走后,沈纤荨在踏水阁中临风站了许久,书瑶走进楼阁,将一件秋色披风披在她肩上。
天色渐渐迷离,王府中各个殿宇的灯火依次点燃,纤荨转过身,从踏水阁走了出来。
思源在台阶下提了只灯笼,本想说殿下正等着小姐用膳,抬眼看到她家小姐的脸色,说不出的惝恍。再抬头往书瑶瞅了瞅,书瑶轻轻的摇头。
纤荨没有回寝殿,一径去了书房。房中点了松香灯塔,万福门左右关合,隔绝了碌碌凡尘。
听着下人回禀,牧白微觉诧异,但从前纤荨也偶有在书房中废寝忘食的时候,倒也没多想,着人带着远政和婳儿草草用了晚膳。
夜色渐深,更漏已滴过入寝的时辰,纤荨还是没有回来。牧白皱了皱眉,也不叫人,自己提了个灯笼,走过几道回廊,看到书房里还亮着灯。
“荨儿。”她敲了敲门。
半晌,房门打开,纤荨后退一步,在隐约的灯光中略低着眉。
牧白走进书房,自然而然的执了她的手,随即楞了一下道:“怎的这般凉?”
纤荨抬头望她一眼,小嘴嘟着,似受了委屈一般。虽是不言不语,手上却微微的收紧了掌心。
牧白放下灯笼,从她身后搂着她的柔若无骨的纤腰,一同靠在桌案前:“怎么了?晚膳也没顾上用。是看了什么书?心里不舒服了?”
纤荨将手放在她箍着自己的手腕上,似有若无的“嗯”了一声。半晌方道:“看了一卷杂言。”
“说的是什么?”牧白将下巴搁她肩膀上,闻她身上淡淡的体香。
“说的是……有一个人,得了奇症,百般求医不得解。到了病入膏肓的时候,突然来了一个美貌的女子,与他的结发妻子说,她能救他,但需得这个妻子离了这个人,她才肯救他。”
牧白听得入迷,见她停了下来,便眨眨眼问:“后来呢?”
纤荨道:“这书只得上半卷,这妻子的选择,是写在下半卷里了。”
牧白笑道:“所以你只看了上半卷?难怪一直将自己关在书房里,把我和政儿婳儿都丢都一旁了。”
纤荨在她怀里动了一下,牧白拥着她在她耳廓上亲了亲,“这些都是野史小说,当不得真的,你别往心里去。”
纤荨却道:“那若是有一天……我是说假如,我得了不治之症,眼看已是必死之局,忽然来了个人,与你说他有法子救我,可是要你将我交予他,他方肯治我的病。”她的声音微微的抖了起来:“牧白,你会怎么选择呢?”
牧白拥紧了她,道:“别胡思乱想,才不会得什么病,也不会有这样的选择。”
窗外渐而有风,摇晃了屋中的灯火,映着两人相拥的身影,飘飘渺渺的纠缠。纤荨固执道:“假如呢?”
牧白道:“假如真有这一天,我会求他。”
“若是求也无用呢?”纤荨很快的接着问。
牧白收紧了手臂,与她温软相依:“我仍是会求他,求他救你,尔后求他允许我留在你身边,即便要将你交予他,我也要留在你身边。”
“可是这样,不会很难过吗?”她喃喃的道。
牧白的声音温和又沉稳:“会啊。会很难过。可是比起见不到你,比起你的性命来,这样的难过,又算得了什么呢?”
灯烛燃过大半,烛心未剪,金红的火光燃得满室亮亮堂堂。纤荨转过身,略抬着头看着牧白的眼,将她此时温柔纯净的眸光,深深的深深的,刻在了心里面。
一夜无波。
翌日午后,孙绮如约而至。
作者有话要说: 我本来想哭诉一下写得好纠结,各种头大,可是打开这篇文,忍不住又翻了翻这几日大家的留言,心里好温暖。码字真心是特别辛苦的一件事,劳心劳神费脑力,可是,有你们一路陪伴,这一年,真的觉得很幸福。谢谢你们,陪我一路走来的所有小伙伴。么么哒。(づ ̄ 3 ̄)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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