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勒胡马》第950章


裴该抬起头来,瞥了妻子一眼,缓缓点头:“姑母无恙,唯不肯过江来与朕相会。”
荀后舒了一口气,对于这般结果,她倒也是有所预料的,因而安慰裴该说:“姑母终究是司马家人,南北方争之时,实不便北上来见陛下,亦在情理之中——易之于吾,也会是同样的打算。吾料司马睿即便杀其亲子,亦不敢苛待姑母,陛下勿忧。”
随即就问了,您手里那是什么玩意儿啊。
裴该把纸条递给荀后,缓缓说道:“此姑母亲笔付朕之字也。”
荀后接过来,瞧了老半天,不明所以。再问裴该,裴该却只是摇着头索回纸条,不肯解释——他心说老婆你力气是很大,心眼儿也不少,但学问上就差了不是一星半点儿啦;想当初我将这样的纸条付于姑母,她很快(其实未必很快,纯出裴该脑补)就琢磨明白其中含意了。
荀后不情不愿地把纸条抵还给裴该,心中不禁隐隐的有一股酸潮涌动。
第四十九章 伐残汉
王敦攻打建康之时,大本营设在白鹭洲,而以安全为名,将司马睿及王导等臣僚都安置在新近收复的于湖县内。裴氏祖孙先至洲上,王敦方入建康,无暇往顾,乃命其兄王含前去拜谒——当然是按照对待藩王之礼了。王含因此询问道:“即押去于湖可也,于僭主何必如此恭敬啊?”
王敦笑笑说:“晋王尚未下诏废黜吴兴王,我等岂可无礼。”随即面色一沉:“吴兴王实袭东海武王(司马越)之爵,而武王于我有大恩,我又岂是辜恩负德之人啊?”
——想当初司马越执政之时,欲以王敦为扬州刺史,长史潘滔对王敦的为人瞧得很清楚,就劝谏说:“今树处仲于江外,使其肆豪强之心,是见贼也。”然而司马越不听。所以说王敦之所以能够脱离北方的乱局,镇守江上,实受司马越之赐。
王含闻言,不禁蹙眉,便又问道:“若归吴兴王于湖,恐将不免于难,处仲既念东海武王之恩,何不自留之?”
王敦叹息道:“我本筹谋,若晋王不可保,便拥立吴兴王,惜其年幼,尚须等待。奈何苏峻先迫其为帝,则我之谋不可行矣……然料晋王必不忍杀之。”
于是裴氏祖孙在白鹭洲歇了一宿之后,就再次登上舟船,被押送去了于湖,与司马睿相见。不少臣僚提出,应处僭主以极刑,考虑到他原本是大王您的亲生儿子,不妨罪降一等,赐死可也。
然而裴氏有言在先:“汝等欲杀冲儿,且先杀老身!”
司马睿是个忠厚老实之人,怎么肯下手杀自己的亲儿子呢——即便杀了叔母,也不能杀冲儿啊——便即于群臣前垂泪道:“是孤不德,使吴兴王陷身于贼,为苏峻所逼,罪在孤也,稚子有何见识,复有何罪啊?”
随即又装模作样要从侍卫手中抢长矛来自尽,说:“卿等欲杀吴兴王,孤不忍见,不如先从东海叔父于地下吧!”
王导趁机站出来充好人,说:“吴兴王非自贼中俘获,乃自逃出,可见实无篡僭之意,不过为贼所逼,寡妇孤儿,无奈而相从也。自当免其死罪。”顿了一顿,又道:“且吴兴王实继东海王之统绪,岂可灭绝?”
东海王司马越虽然名声很不好,终究是支持司马睿过江坐镇的大恩人,而且在座北人,多半都跟他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那又怎么能以篡僭这般泼天罪名来处置他的后人呢?按律是必定要除藩的呀!再者说了,废了吴兴王,吴兴太妃又怎么办?她可是洛阳那位的姑母啊,而且据说姑侄两人感情还很好……
虽然一力撺掇司马睿践位称帝,绍继晋祚,但在座官僚也都存着狡兔三窟之心,是不敢把事情给做绝了的。
于是最终决定,以司马冲行为不检为由,废为庶人,别以西阳王司马羕次子司马充承袭吴兴王爵。
——西阳在豫州弋阳郡,故而司马羕早早就渡江归藩了,华朝建立后,被降封为西阳侯;其世子司马播亦从,但次子司马充却出仕建康,仍旧留在江东。
然而裴氏表态,我只要冲儿,不认这个什么司马充,就此于吴兴王府中别辟一院,让她继续抚育司马冲,教书习字。司马充每常往问起居,裴氏却始终不见。
这也是后话了,且说石头城被围两个月后,传来马雄、张健、管商等尽皆覆灭的消息,苏逸乃不能守,城破被杀。随即苏硕亦被俘虏后押赴建康,斩首于市,建康百姓分割其肉,顷刻便尽。司马睿这才从于湖启程,返归已然近乎一片废墟的建康城。
王敦立此大功,自然复荷重赏,他趁机排除王导等人的意见,命冠军将军赵胤率五千兵马留守建康,邓岳领三千军驻守石头。
王处仲本来想在建康多留些时日,以巩固城防与自家权势的,可惜席不暇暖,便得到消息,说汉中军出沔水攻打荆襄,王廙和司马承俱不能御,于是被迫匆匆率领舟师,西归武昌。
……
汉中军东进,这个计划其实早就定下了。
杨虎痛恨王廙,乃反复向陶侃请命,一等巴氐退去,汉中无警,便当逆沔水而出,去取魏兴。对此陶瞻也说:“故汉之时,魏兴、上庸、新城本属汉中,其后魏、蜀相争,孟达以三郡降魏,遂使分裂。三郡北凭南山,东接荆山,自山地而入平,得之乃可威胁荆襄,失之而使汉中天险不完——势当取之。”
因此陶侃承诺,等打败了巴氐后,稍稍休整一段时间,便当挥师向东。可是这边儿正要动手呢,忽然传来朝命,说苏峻方造乱于东,此时不宜东出威胁王敦的后路。杨虎等对此纷纷表示难以理解,陶侃笑着解释说:“此朝廷欲抚安南人之心也。”
一直等到裴氏脱难的消息传到洛阳,就此也得知了苏峻已死的消息,明白东南的乱事不日将解,于是朝命将幽囚已久的苏峻次子苏孝明正典刑,同时遣快马前往汉中,通知解除禁令。陶侃乃命以杨虎为先锋,毛宝率后军,发兵七千往攻魏兴;同时司州方面,驻守上洛的天武军,也派出刘遐率一旅之师南下策应。
华军来势汹汹,王廙则惊骇莫名。那边王敦才刚返回武昌,就听说了司马承在南乡为刘遐所破,而王廙调集江陵附近的兵马,并请湘州军来援,才刚抵达新城而已——魏兴、上庸,已尽为华人夺取。王敦便欲发兵往救,钱凤却说:
“陶侃此来,为夺三郡也,以地势论,三郡合归汉中,为敌所必取者。我方东征破贼,士卒疲惫,喘息未定,实不宜遽当华寇之锋芒。以臣之见,可发兵助谯王(司马承)守襄阳,命令弟世将(王廙)退兵至荆山。若华人得三郡即止,则以今日之势,只能予之;若其不止,方可复谋遏阻其势。”
王敦无奈之下,也只得信用钱凤之言,只可惜消息迟到了一步,杨虎、毛宝已经在筑水上大破荆湘联军,王廙率先弃军而逃,全靠湘州刺史应詹苦战断后,才避免了全军覆灭的噩运。随即华军便又逼退应詹,夺取了新城郡,倒是就此而止,不再继续向荆襄腹地挺进了。
只是朝廷并未将三郡划归汉中,而仍旧置为荆州,任命裴开为荆州刺史,刘遐、杨虎领兵镇守——趁机将杨虎调离了汉中郡。
这就已经到了十月份了,雍州方面,游子远早至延安,复向肤施,旋即召聚周边戎部,命其合兵万余,并华军两千,浩浩荡荡北向美稷杀来。晋阳和铁弗方面,也按期发兵相助,夹击残汉政权。
这确实打了刘曜一个措手不及。
刘曜知道,华人既已灭羯——虽说他得着消息,整整晚了四五个月——很可能誊出手来,发兵进攻美稷,可惜自家兵寡力微,于此几无应对之策。为此与部下商议,台产建议说应该趁着拓跋两分,无暇顾我,咱们先攻取铁弗部,谋夺水草丰茂的肆卢川,然后再拉拢周边部卒,并与某部拓跋交好,唯此或可抵御华军之侵也。
然而羊彝对此却连连摇头——他最近跟台产争权,两人之间的关系越来越僵,并且几乎凡遇事,必定一个说东,一个说西——道:“铁弗之力,虽稍弱于我,然非旦夕所可平者,倘若战事迁延,反弱我势。且我与刘路孤素结盟好,倘若背盟而攻之,各部皆疑,将来还肯为我之助力吗?
“而今拓跋分为东西,我等实处其间,若从吕则背刘,从刘则背吕,事到临头,岂容两袒?恐怕华人未至,而鲜卑兵已先入于美稷矣——台公之言,实不可听!”
其实最早打铁弗主意的就是羊彝,当时是台产以立足未稳,兵数不足等理由加以阻挠;如今既然台产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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