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勒胡马》第958章


这回完了吧,摔残了吧?也好,那我便如前谋划,挺进三巴,你的兵我带走了,你自己就老老实实留在南郑城里养伤好了。
然而甄随既然没摔死,又怎可能老实呢?军将开拔,他便命亲兵用门板抬着,来见陶侃,请求陶侃分派一支兵马,让他去往剑阁。
陶侃气得脸儿都绿了,当即呵斥道:“将军勿再胡言,以卿今日之状,如何还能将兵啊?且既连将军都攀不上剑阁,遑论他人?!”
甄随拍拍胸脯,说:“我不过摔折了腿,又未摔死,如何将不得兵?虽不能骑马,反正这蜀中险道,本来就不便跑马……”眼见陶侃转过头去,不想再搭理他,便急匆匆地说道:“我也不求攻克剑阁,但率一军西进,总可以为陶帅分薄氐寇之力吧!”
陶侃听了这话,面色稍霁,细细一想,此言却也有理……
从来用兵虚实相生,奇正相成,我若只一道而向巴中,氐寇必然全军来逆;而若是分兵去威慑剑阁呢?对方也必然分兵应对啊。而且甄随之名响彻天下,说不定比我的名气还大呢,则西行军中若张其旗号,多半会使李氏误以为这一路才是正兵,攻取巴中的反倒是疑军,那我所受的阻力不就要小得多了吗?
此去巴中,几乎是倾巢而出,南郑城中光留下一些文吏,肯定没人能够约束得住甄随啊。那厮既然思动,与其等我走后专擅自为,还不如派给他一支疑兵呢——反正他也见过剑阁了,也爬过大剑山了,还摔下来了……再给他几个胆子,也不敢将此少数兵马,直接去攻要隘吧。
于是便拨与一千兵卒,并且嘱咐甄随说:“卿可在此南郑城中,好好将歇十数日,且待我与氐寇交上了手,再大张旗帜,佯作万马千军,去向剑阁,或许可生奇效!”
甄随当时满口答应,可是等陶侃去后十日,他打算动兵了的时候,却不让士卒把自己的旗号给打出来——“老爷此去,不过做疑兵而已,虽至剑阁而不能下,若还张旗帜,岂非坏了老爷一世英名么?这世上岂有老爷打不下来的关隘?!”
于是仅张副将旗号,声势浩荡地朝剑阁挺进,等到了地方,沿路扎下营寨,伪充三万之众。军吏劝阻,说咱们就一千人,装一万人都未必装得象啊,若再多立旗帜,必为贼人所看破……甄随笑道:“反正是假的,装多少人不是装啊?无妨,汝等依令而行可也。”
然而在此之前,成都方面便已闻讯了。
主要是甄随、陆和一路杀向剑阁,破关数处,斩杀氐卒上百,残余的遁入剑阁,旋即阁上便燃起烽烟来向汉德乃至成都示警——烽烟起时,甄随、陆和还正在攀爬附近山岭,以远觇敌势,所以没能瞧见。
李雄急召诸将商议,李寿当即指出:“此疑兵也!”
他说陶侃若是真想袭取剑阁,不会先派这么一两千人——各关卡残兵当然要虚报敌军数量,以掩饰自家的失败了——先行,而且咱们安插在南郑的探子,也没有华军大举的消息传来啊。由此可见,陶侃不过虚向剑阁罢了,其主力必然南下,以攻三巴。
丞相杨褒道:“将军此言,虽然有理,然而陶侃世之名将,华主倚为腹心,而既命其镇梁,今聚五万之众,来犯我境,岂有将千人为疑兵,便可惑我之理啊?用兵实则虚之,虚则实之,要防彼实欲图剑阁,而假意向巴中也。”
李寿笑道:“剑阁天险,但有千人守御,万军皆不能过;而巴中虽险,却远不如剑阁,若国家不将重兵屯驻阆中、安汉,必为陶侃所破。”随即转向李雄,建议道:“愚弟自请率主力去往安汉,以御华寇,请陛下别委一员上将去守剑阁可也。”
——你担心华人其实主攻剑阁,那也不要紧,只须增兵守御便是了。但剑阁那地方,派再多人过去也没用啊,咱们的主力,还是应该往三巴方向布防。
李雄采纳了李寿的策谋,即命其统领三万雄兵去守安汉,派李班领一万军去守阆中。别委将军仰攀,率三千军以增剑阁和汉德之防。
第五十五章 瘸将之谋
仰攀率军来到汉德,十数日后即有消息传来,说陶侃果然南下巴中,已然攻取了汉昌县。
汉昌在群山之中,乃是从川中丘陵通向成都平原的必经之路。过了汉昌,南下二百里后山势渐稀,而安汉和其北的南充、西充、阆中,便可谓是成都平原的东方门户了。这四座城池联成一线,可以相互策应,只须严密守备,理论上足可封堵华军西出。
最关键是华军从汉中运粮来此,道阻且长,势必难以持久啊,只要李寿、李班他们不掉链子,哪怕陶侃有通天彻地之能,也是很难顺利突破的。但要防其继续南向,沿西汉水直下江阳,只不过如此一来,华军的粮道就摆在成军面前,轻松可以切断了。
看起来果如李寿将军所料,华军未必会来攻打剑阁,即有军来,也是疑兵而已。仰攀心说好可惜,我虽至剑阁,唯枯坐而已,估计毫无建功的机会了。
再等数日,忽报华军大举西出,直抵阁前。仰攀吃了一惊,急忙登阁而望,只见沿路连营数里,旌帜飘扬,好似有数万之众!
便顾左右而问,你们瞧得清旗号吗,究竟是何人将兵啊?
有那目力好的小卒禀报说:“皆是虎贲军旗号,大旗上则云:‘虎贲左师佐上校陈’。”仰攀蹙眉道:“这又是何人了?却未曾听闻过……”
其实这个“虎贲左师佐上校陈”,就是陈剑陈兴国,因为出卖了支屈六而得降华,被拨隶在冯铁麾下听用。等到克陷襄国,祖军将帅陆续被调回洛阳,陈剑也从冯铁而归,被塞去军校进习了好几个月。
旋即听说甄随要去监李矩而定上党,陈剑便向兵部恳请,说我昔从支屈六守上党,熟悉地理,且家小尚在上党,希望能够从行——就此而转属甄随。上党已近乎空郡,多有盗贼而少有羯兵,陈剑乃跟着甄随于路剿匪,往往不顾生死,冲杀在前——一则是才刚归华,自当奋战报效,以免遭旧将排斥,二是着急去找老婆孩子——就此得到了甄随的赏识。
好在冯氏母子担心陈剑回来找不到人,从此亲人之间天涯悬隔,再难相见,就一直老老实实地躲在小村儿里不敢挪窝。等到陈剑终于得与冯氏相见,夫妻二人不禁抱头痛哭一场。随即陈剑就说了,我如今已依夫人之言,降了华人,被命为上将,从此富贵荣华,与卿共享;不过为怕被人给认出来,道破往事,绝不可归故乡,我还是接你们到长安去定居吧。
长安乃天子所定都邑,将来肯定会地价大涨,寸土寸金啊,咱们得提前占块好地方去。
——陈剑考虑得倒很长远,可惜他终究位卑,就没能得着消息,天子是想要在长安城南面营建新都的,结果白在龙首原北买了几百亩地,地价一直不涨。此乃后话,暂且不论。
且说陈剑此番为甄随副将,来至剑阁之下,但甄随却嫌丢人,不肯打出自家旗号来,于是主将大纛,便只好张陈兴国的“虎贲左师佐上校陈”了,他这一等级的将领,又是降人,仰攀怎么可能听说过呢?
不过甄随亦命人哨探山上,得知对面主将是“辅威将军仰”,也跟陈剑两人面面相觑,不知所指何人。甄随便怒,道:“氐寇不使什么李寿、李班来御我,却命一无名之辈,太也不将老爷放在眼中了!”
陈剑忙道:“甄帅并未自张旗号,氐寇不知甄帅之来,乃使下将御我而已——何必动怒啊?”
甄随这才恍然,不禁笑道:“小陈汝说得是——只是从不闻世间有姓‘仰’之人,多半是个氐种了……或者西南夷种,也未可知。”
——这纯属他粗鲁无学了,仰其实是华夏古姓,一说出自虞舜时发明二十五弦瑟的仰延,一说为秦惠王公子卬之后,虽然人丁稀少,终究不是蛮夷别种。仰攀的血统,其实比他甄蛮子要中国得多。
再说仰攀远望敌势,虽然连营数里,若有数万之状,但他也是成国宿将,怎可能瞧不出来其中有诈啊。便问守卒:“昔日武考(李寿)将军在此,摧破华将高乐,不知是怎么打的?汝等可备悉言明。”
守卒说当日李寿来至关上,看华人营盘虽众,餐时炊烟却稀,由此料定必为疑兵,其实不过数千人而已,于是当夜发动奇袭,高乐大溃,狼狈而走……
仰攀笑道:“今日之势,与昔时何其相似啊?华人竟然不肯接受教训……”
不过为策万全,他还是耐着性子等到夕食的时候,结果点点炊烟,估算一下,竟然发现华军实际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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