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勒胡马》第975章


尤其他原本就规划着,为了削弱地方势力,增强中央权柄,而废除汉末以来州、郡、县的三级行政机构,恢复西汉州仅为监察区的旧制。如今天下初定,这事儿就可以着手施行了,首先废掉几个核心州,再因应形势,逐渐及于各方偏远之地——比方说宁州、交州、平州,暂时还废不得。
大政方针终于敲定之后,裴该这才返回后宫,却报皇后正在召见某人。裴该并不在意,换穿了常服,不及通禀,便大摇大摆而入。然而定睛一瞧,坐在皇后下首的竟然是名青春少女,且看装扮并未适人……
那女子见皇帝进来,赶紧离席而拜。裴该心说也好,方才惊鸿一瞥,这姑娘长得挺水灵啊,我若盯着她瞧,未免失礼,若是扭过头去,又嫌刻意,她自己个儿把脑袋垂下去,倒省得我为难了。
便问荀后:“此何人啊?”
荀后先不回答,却笑着低声问道:“陛下观其相貌如何?可堪为天家妇否?”
第六十七章 开疆拓土
如今已是靖德六年的春季,因南征得胜,群臣皆请改元,却被裴该否决了——他从前就最恨背那么多年号啦,一朝天子动不动就改元,真有必要吗?不如从此规定一帝一元好了。
这数年间,荀后又曾两度怀孕,其中一次不慎流产,一次生下了次女。因为皇帝膝下唯有一子,臣子们都觉得不够稳妥,乃多次恳请天子纳侧妃,裴该全不理会。于是压力逐渐转移到了皇后身上,其父荀崧、其兄荀蕤都来规劝,前几天竟连鄢陵侯裴氏都跑来拐弯抹角地暗示过了。荀皇后无奈,乃密于重臣中访求青春少女,先召进宫来,自己过过眼。
今天这个,是她瞧着比较满意的,乃问裴该:“可堪为天家妇否?”
裴该不答,再问一次:“此谁家女?”
“郗道徽长女也。”
这个时候,华朝政事堂已经换了一套班底,除许柳任枢密使——估计也做不了多久了,得让位给郭默——外,裴嶷转中书,裴诜转门下,王卓、华恒、祖纳皆罢,殷峤西行任长安新都的营造大使,而以郗鉴、李容、邓攸、熊远继任。
其中郗鉴为尚书左仆射,权柄最盛,隐隐有超迈裴嶷之势。所以当荀皇后听说郗鉴有个闺女儿,年近二九,尚未许人后,便赶紧派人召唤过来,与之相谈,觉此女颇有文采,而性格恬静,简直……简直就是自己的对立面嘛!
正巧皇帝来了,便即直言相问。裴该笑笑,回复说:“朕无纳妾意,此事早已与皇后说知。”顿了一顿,又道:“既是郗道徽佳女尚未字人,朕或许可以为之择良配。”
开玩笑,这姑娘是要找“东床快婿”的,就该嫁给王羲之啊。不过再一琢磨,后世种种演绎皆不可信,象老片子《笔中情》那样把现代恋爱故事硬性嫁接去古代,多不靠谱,终究是老丈人郗鉴相中了王逸少,而不是姑娘自家相中的,仍旧属于包办婚姻。我本身就讨厌包办婚姻,即便还改变不了社会现状,又岂能自己亲自操作啊?还是帮别家操作,这不有病呢嘛。
不过,以今日琅琊王氏的状况,以及王羲之六品的官位,估计郗道徽不会再相中他了,但不知最终花落谁家?
……
其夏,正一品元帅、上柱国、范阳郡公祖逖病逝——比原本历史上多活了四年。
裴该深感哀恸,为之罢朝三日,并且亲往致祭。随即允其子祖涣袭爵,群臣商拟谥号,裴该选定了一个“武”字。
——谥法云:“威强敌德曰武。”又云:“克定祸乱曰武”。以祖士稚之才之功,足当此字,乃前可与诸葛武侯,后可与岳武穆王相辉映矣。
祖逖身故后不久,刘琨亦逝——老朋友病故于同一年,也算是异数了。不过刘越石就应不上“武”谥了,给谥为“景”——谥法云:“由义而济曰景。”又云:“布义行刚曰景。”
到了秋季,扬州刺史妫昇、都督陆和联名上奏,云会稽、东阳一带,刁民啸聚,隔断道路,使得前往接收交、广二州的官员难以成行。
事情的始源,乃是乱世之中,宗教盛行,看不清前景的士人也好,百姓也罢,往往趋从于迷信,以寻求心灵寄托。原本历史上,东晋南北朝之时,无论南方还是北方,无论佛教还是道教,都达到了一个高峰,就正是这个原因。
如今中原地区,政局基本稳定,民生逐步恢复,再加上裴该本人是明确表态反对宗教迷信的,于释、道两教虽然容忍,不加取缔,却并不鼓励,宗教之患乃不甚烈。朝廷因此下诏,要求凡宗教信徒皆须列籍在册,接受官府的监督,禁止随便迁徙和游方传教,并且规定了郡县佛寺、道观的数量上限。然而对于江南地区来说,尚且未能加以全面整顿。
“永嘉之乱”时,曾有道士名李脱者,南渡到建业一带,自称已经活了八百岁,故号“李八百”,能以鬼道治病,又设置官位——这就很象是当初张鲁在汉中之所为了——扬州士民信从者不少。妫昇妫伯潜初履任,正欲立威,闻听李八百之名,便以妖言惑众之罪,将之捕杀。于是其信徒在弟子李弘等人挑唆下,各处造反,尤其是会稽、东阳两郡,会稽豪商每每在暗中加以资助,乱相乃盛。
其实以陆和所部兵马,足够剿匪了,他之所以跟妫昇联名上奏,是为了向天子请示:所获匪众,杀是不杀?根据陆和所说,他逮着不少遭受蛊惑的百姓,实在都中毒太深了,根本就没道理可讲啊,若皆拘禁,徒耗人力、物力,宽放吧,不知悔改,回乡后还可能作乱——虽然天子仁厚,但于此等怙恶不悛之徒,还是杀了为好吧。
裴该给予指示,仍以宽厚为怀,但对于曾在匪中任伪职者,或者手上沾有血腥的,则可就地正法。他也知道那些老百姓很可怜,但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以我如今的能力……不,以封建国家如今的能力,很难教育得回来,没办法,该施雷霆手段之时,也不能过于放纵了。
甄随得闻此讯,就来求见裴该,说:“小陆也无能,这些小事,尚要劳烦天子。不如臣去代其领兵,必将那些贼寇彻底杀尽……哦不,臣也是仁德的,此去必定以德服人,使彼等不敢再反。”
裴该笑着问他:“卿归洛阳,不过数月,难道筋骨又痒起来了不成么?未知膝上病痛如何了?”
甄随闻言,面色不禁一变,竟难得地呈现出凄苦之相来,回禀道:“自归长江以北,病势稍减,然而遍访名医,却不能断根……”
裴该问道:“既如此,卿还欲往江南去么?”
甄随回答道:“臣若往江南,难免腿痛,若留在洛阳吃闲饭,难免头痛,且浑身筋骨纠结难舒——权衡之下,还不如忍着些腿痛哪……臣死都不怕,难道还会怕痛么?”
裴该本待不允——陆和在扬州又没捅大篓子,我就让你去接替他,他心里又会怎么想啊?然而见甄随似乎还有话没有说完,欲言又止,便直截了当地说:“今日相见,卿有何想法,可以直言不讳;若今日不言,朕绝不再听——说吧,还有何请啊?”
甄随见逼之下,这才有些结巴地回禀道:“陛下知臣,三天不打,上房揭瓦……”裴该心说你倒会抄我的话啊,但我当初说的是这意思吗——“闲在洛阳,实在难受,故而听闻有人作乱,心中便喜。然而那些妖人盗匪,碰上了臣,必定如冬雪向阳,一时间俱化,实在杀不了几天,也打不过瘾啊。
“因思韩王在东北,日夕与三韩厮杀,将来还可能对战高句丽,则虽得远封,却时常有仗可打,不比臣在都中闲坐,要快活得多么?”
裴该问道:“难道卿为国家上将,愿意远赴东北,为韩王部属么?”
甄随急忙摇头道:“韩王虽然是陛下兄弟,臣却瞧不上他,如何肯受他指派?能指派臣的,唯有陛下一人。”先拍句马屁,然后才婉转地道明所想:“臣听说陛下还想封越王,却无人肯去?”
裴该听闻此言,不禁捻须沉吟起来——甄随的性情他自然是了解的,没仗打就憋闷,一憋闷就喜欢惹事,虽然那厮心中有数,绝不真正干冒国法,但终究他闲的时间还短啊,倘若闲得久了,谁知道会做出什么事儿来呢?
甄随私底下跟老婆说什么,还不如天下不要统一,我好总有仗打,甚至于提起昔年在天门、武陵做乱之时,都比如今身任国家上将却整日悠闲,要来得舒坦,类似言辞,常报至裴该案头。好在都是通过秘密渠道汇报的,倘若公之于众,则劾奏必然雨点一般飘过来啊,裴该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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