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冠天下》第417章


沿路打探、搜寻蛛丝马迹,终于在折返的第三天,司马荼兰发现了易怀宇影踪。
一柄残剑搁浅在碎石河岸上,大片血迹被河水冲淡扩散,好在还留下浅浅痕迹,司马荼兰就是沿着这道痕迹一点点寻去,最终在幽黑的大石洞前停下脚步。
洞口青藤茂密,几滴暗红血色触目惊心,两行脚印蜿蜒深入漆黑洞中,似是在招人寻觅。司马荼兰微微皱眉,在洞口徘徊数步没有进入,正仰头四望时,忽地身后飞快窜出一道人影直奔而来,不等司马荼兰反应,一支断口尖锐的树枝已经顶在颈间。
“易怀宇,是我,司马荼兰。”
没有惊慌也没有挣扎,司马荼兰很镇定地举起手示意自己并无恶意,待树枝迟疑片刻后撤去,司马荼兰慢慢转身。
无声掩住口鼻,司马荼兰鼻子一酸,眼泪不受控制滴答落下。
她几乎认不出,眼前的人是易怀宇。
印象里易怀宇是清俊而高傲的,可眼前的男人一身血污满面疲惫,丝毫该有的落拓都寻不到,一双眼里通红血丝更是让司马荼兰心痛莫名——她只想看骄傲的他,冷漠的他,而不是如此落魄。
“怎么是你?遂良没有来?”易怀宇对司马荼兰的出现颇感意外,疑惑语气仍盖不住深深疲倦。靠在树上闭起眼,易怀宇丢下树枝按住肩膀,过了半天才又开口:“路上遇到大军了么?”
司马荼兰深吸口气,把涌出的泪狠狠憋回:“遇到了,看徐毅神情不对才回来找你的。放心,我没有被他们跟踪。”
“那就好。徐毅反叛了,剩下几部分兵力也被受他指使的副将、参军刻意分散,现在我只能逃回帝都或是直奔南陲。”
从帝都到南陲戍边军军营要二十天,就算快马加鞭且不受阻拦,单凭易怀宇这一身伤也要拖更多时间。司马荼兰环视下周围,除了那石洞外实在无处可做藏匿场所,迟疑少顷,白皙手掌伸向易怀宇:“先进去,我帮你看看伤势。”
易怀宇似是有些意外,看了看司马荼兰认真表情,最后还是妥协接受。
“难得司马将军和姚大人肯放你出来,该不会是离家出走吧?”在司马荼兰搀扶下往洞内走时,易怀宇难得地开起玩笑,“惹怒那二位,说不定要指着我的鼻子一顿臭骂再诅咒我不得好死。”
“他们同意了,我说要来南陲找你的事。”
易怀宇一时语塞,半晌,低低轻笑:“那遂良呢?他若猜到我会出事,应该第一时间赶来才对。”
“你们两个的事我不清楚,反正他把你那位小娇妻照顾得很好,那不是你最挂念的吗?”大概是自己也发现语气中带着酸味儿,司马荼兰表情僵了一下,马上又恢复平静神色,“脱衣服,我看看哪里有伤。”
男女有别,授受不亲,这般浅显道理易怀宇自是懂得,但他并不介意,尤其在这种时候。
“背上有两处刀伤,一深一浅;左肩被箭擦过,伤口不深;最难受的是跳河时撞到了肋骨,很疼。”
瞟了眼被血浸透的衣衫,司马荼兰心头一阵紧过一阵——尽管易怀宇说得轻描淡写,她却知道这些伤必然让他痛苦不堪,糟糕的是她没有带任何创药,如何才能为他治疗伤口?此处潮湿闷热,拖久了,只怕伤口会化脓烂掉。
深吸口气,司马荼兰起身走到洞口:“我记得来时路上看到这附近有村子,你藏好了,我去看看能不能找些药来。”
“别去,那些人肯定在四处找我们,这时出现太危险。”
易怀宇的担心司马荼兰自然理解,可她总不能放任不管由着他伤重而死。解下高绾长发披在身后,司马荼兰回头,阴霾天空下唯有那抹浅淡笑容明亮柔和。
“为你冒险,我心甘情愿。”
江山故曲Part。16
杨村是个天高皇帝远的小地方,穷乡僻壤一年到头难见陌生面孔,这几天也不知怎么,接二连三出现奇奇怪怪的人,其中最怪的就是某个披头散发的女人。
其实认真说起来那女人并不吓人,与村子里的人说话时还十分客气,连声调语气也是少有的字正腔圆,只是她的行为着实令人费解——不求食水不求钱财,只求创药,甚至愿以白花花的银子和沉甸甸的珠宝来换。
舍得一身珍宝,换来的也不过几篮子草药。
援南军已经被徐毅掌控,大军奔赴南陲的同时悄悄留下一队人马在易怀宇逃走的地域附近搜寻,无论是易怀宇还是司马荼兰,哪一个露面都难逃天罗地网。换句话说,这时的他们进退两难。
数天过去,附近村子里能讨的药都被司马荼兰讨了个遍,而易怀宇的伤势并不见好,眼看伤口有化脓发炎的危险,连体温也开始发热。
“怀宇,怀宇?”抱着近乎昏睡的易怀宇,司马荼兰第一次感受到什么叫走投无路。本以为自己遇事能够果断处理,却不想才刚出帝都就变成手足无措的废物,甚至连返回帝都都做不到,能做的就只有紧紧抱着他,一遍遍呼唤着,期望他能从迷离梦境中走出,给她一声回应。
前进,那里有虎狼窥视等待;后退,途中有恶鬼横栏阻路;停滞不前,易怀宇就只能坐以待毙。
数不清多少次费尽思量想要琢磨出个办法逃出生天,现实却残忍冰冷,当雨水无法阻挡地带着寒冷降临时,司马荼兰只好搬来杂草枯枝堵住洞口,于倾盆大雨中让自己淋个透凉,再伏在易怀宇身上为他降温。
这般自损七分的法子所导致的结局是易怀宇苏醒,而司马荼兰昏昏沉睡。
易怀宇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混沌中只记得有谁不停叫他,时而焦急,时而温柔,时而又带着某种让他心疼的哀伤,这让他想起远在帝都的苏诗韵,想起那个温婉如水乡细雨的柔软女子。
他喜欢她,或许从第一眼看见便喜欢上了,那是理智无法掌控的悸动心情,所以才会千方百计保护她,为了能让她成为名正言顺的妻子走上一大段弯路,甚至铤而走险。帝业?当然,他不会天真到为了苏诗韵放弃所有,但也不会冷血到为了天下弃她于不顾,若非如此,他也不用绞尽脑汁想出这么个繁琐计策,将准备好的夺权大计突然提前。
无她比肩相伴的江山,定然会让心里少些什么,空留遗憾。
病中总容易多想,志在天下的易怀宇也不例外,把有苏诗韵残影的记忆都回顾一遍后恋恋不舍睁开眼,近在眼前的面庞却让他呆愣。
苍白面颊如雪雕塑,长而卷翘的眉睫微颤,翕动鼻翼吞吐着淡淡呼吸,罕见的安宁睡颜让易怀宇难以相信,枕在自己手臂上的温顺女人就是那个河东狮一般的将门千金司马荼兰。
她瘦了。
下意识伸手抚上细腻面颊,指尖传来的触感柔软微凉,与苏诗韵不同,另有一番舒畅感觉。然而这舒服感觉不能让易怀宇有一丝半点的高兴,他看得出司马荼兰在发抖——潮湿的石洞中,她缩成一团躲在他怀里,枕着他修长手臂,如被梦魇纠缠似的表情痛苦。
“醒醒,坐起来……”自己的病还没有痊愈,扶起沉睡的司马荼兰颇有些吃力,易怀宇用尽力气才挣扎着坐起把司马荼兰抱在怀里,一手摸着她滚烫额头,一手轻拍苍白面颊,“别睡了,现在不能睡,快醒醒!”
司马荼兰没有睁开眼,神志不清地呢喃两声后又往易怀宇胸口贴了贴,附耳唇边依稀可以听见,她是在唤他的名字。
那一刹易怀宇前所未有地惊慌,惊觉原来自己也会害怕,害怕怀里倔强骄傲的女人回天乏术,害怕她因自己而失去性命。不想她死,喜欢看她发火模样,喜欢看她一次次碰壁后不甘表情,更喜欢她的睿智机敏,勇敢坚强。
如果没有遇到苏诗韵,他也许真的会爱上司马荼兰吧?
世间哪有那么多如果假设呢?苍茫着双眸干涩苦笑,易怀宇放弃呼唤把司马荼兰抱紧怀中,背靠冰冷岩石望向一点光明微亮的洞口。
天命弄人,他算计了所有人却也被人算计,落魄逃命不说还要牵连司马荼兰,更可能,要与她一起死在这不见天日的黑暗石洞之中。近乎死寂的静谧里易怀宇忽然想到许多人,尤其是苏诗韵和偶遂良,一个是世上他最爱的人,一个是他最信任的人。
如今,他还能像从前那样深爱、信任吗?
怀中抱着为他甘舍性命的女子,苏诗韵的温婉似乎在脑海中淡去——不是不再爱,而是蓦地发觉,他为苏诗韵付出的辛苦正如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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