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冠天下》第471章


“车马已经备好了么?”年纪越大,易怀宇的脾气愈发阴晴不定,前一刻还咆哮怒喝,转眼间又恢复冷定淡漠。
陶世海点头,面上有些犹豫:“车马早已备好,就等明天载着沈国师离开。皇上,奴才有句话本不该问,可憋在心里怪难受的,不知皇上……”
“说。”易怀宇烦躁甩手。
陶世海深吸口气,小心翼翼轻问:“皇上私下里求医问药,千方百计想要治好沈国师,为此投入大量人力物力,为何不把这些事都告诉皇后娘娘和偶将军?外边都说皇上摒弃良才不顾,甚至把皇后娘娘被打入冷宫一事也关联起来,皇上是不是解释一些更好?”
“解释什么?跟谁解释?告诉皇后朕本就不打算杀沈君放,是他自己终日胡思乱想生生把自己憋出病的么?”易怀宇冷着脸,嘭地放下茶杯,“他们明知道朕舍不得任何一个贤才,更该知道朕的脸面几乎被他们两个丢尽了,还期望朕怎么做?让他们名正言顺在一起?君放的病连太医都束手无策,如今唯一期盼也就是他能远离是非之地,找一处无忧场所安心调养,若是他能痊愈,朕倒宁愿背负各种骂名。”
“可皇上就不觉得委屈么?连偶将军都……”
易怀宇哑然失笑。
最苦的苦笑。
那年设计去掉姚俊贤时,偶遂良曾对他说,戏要演好不被人戳破,就得连自己最亲近的人都蒙骗过去。许多年过去,当他领悟这道理并上演一出好戏时,果然,偶遂良这个离他最近的人也被欺骗了。
易怀宇明白,沈君放的病根在于司马荼兰与他之间的选择,感情与忠诚,这两样无法砍断的束缚将沈君放死死缠绕,挣扎不得脱。
当然,他也是恼怒气愤过的,对司马荼兰与沈君放之间的关系感到怒不可遏,认为这是他们最卑劣的背叛行为。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这份怒火里的妒意慢慢弥散,当他回头看所做过的事才蓦然发现,那两人其实比他更痛苦,更加无可选择。
在沈君放面前处处炫耀自己有个聪慧皇后的是他,冷落司马荼兰任由她哀伤的是他,让两个人相遇并因此有所交集的是他,给了沈君放机会,让冷寂中的司马荼兰感受到温暖温柔的人,依旧是他。
“朕以为荼儿最是冷硬倔强,即便没有朕也会一切如故,朕却忘了,她也是个需要人关心的女人……”
沙哑模糊的声音在御书房低低响起,陶世海没有听清易怀宇在说什么,稍稍凑近些想要听个真切,易怀宇却闭了嘴不再说话,直等到屋外传来慌张报信。
“皇上,皇后娘娘不顾禁令非要去看沈国师,奴才们实在拦不住了!”
果然,她宁可违逆他的旨意也要去看沈君放吗?
易怀宇闭上眼,许久,幽幽一声长叹。
“陶世海,都按朕吩咐的做好了么?”
陶世海一凛,深深垂首:“已经安排妥当。皇上……委屈皇上了。”
暮色降下,月色西起,沈君放居住的某处偏殿里,司马荼兰呆愣而立。
该有人安静卧床的屋子中空无一人,床榻是干净整齐的,原本摆满书籍笔墨的书案空空荡荡,轻轻唤了一声,只有自己苍凉嗓音回荡。
“沈国师呢……”司马荼兰脸色蓦地惨白,跌跌撞撞向后退了数步,若非玉枝搀扶,只怕早已跌倒在地。
“快说,沈国师呢?不是说明早才离开吗?人去哪里了?”玉枝也耐不住脾气冲管事的小太监怒喝。
小太监扑通跪倒,连连磕头:“娘娘恕罪,沈国师今日早些时候就被皇上带走了,至于去了哪里,奴才真的不知道啊!”
“为什么要带走他?”胸口一阵冰凉让司马荼兰接连涌出许多可怕推测,紧抓住玉枝的手微微颤抖。
“为了不让你见他。”
身后,忽然出现的易怀宇负手而立,眉宇间漠然冰冷,仍是她认定的那种无情残酷。
易怀宇只一个眼神便令得旁人战战兢兢退出房间,慢慢踱步到司马荼兰身前,也不与她对视,只淡淡看着空荡床榻,语气波澜不惊。
“朕不会给你们一错再错的机会,既然你们之间清清白白,那么这最后一面,不见也无所谓。”
江山故曲part。90
“易怀宇,你还有没有人性?!”
意料之内,司马荼兰勃然大怒。
易怀宇既不反驳也不显露丝毫愧疚之情,抬脚踢上房门,与愤怒的司马荼兰仅半步之遥。
“你们两个背叛了朕的信任,朕还要给你们机会再续旧情,让整个前朝后宫看朕的笑话么?司马荼兰,你以为是谁给你资格在这里直呼朕的名字、疯妇一般大呼小叫的?让你活着,已经是朕的极大恩惠。”
“恩惠?恩惠就是你不停伤害我的家人,不停让我成为后宫笑柄吗?”司马荼兰怒极反笑,冰冷流淌的目光不掩厌恨,“易怀宇,你扪心自问,如果没有司马家和姚家,你能拿得下这皇位吗?如果没有沈君放多年辅佐,你能放心撒手去征战天下吗?为你付出最多的人却是被你伤害最深的人,你才该想想,自己究竟有什么资格说背叛二字!”
易怀宇僵立,冷俊面容一阵铁青一阵灰白,过了许久才恢复刻意保持的平静神色:“有没有资格,朕说了算。”
“那我今天要是不给你这个资格,偏不肯由你说了算呢?”司马荼兰冷笑,微挑凤眸里一片寒意凛然。
“你什么意思?”易怀宇反问,隐有不祥预感。
一道寒光蓦地闪过,藏在司马荼兰广袖之中的小巧匕首暴露在易怀宇面前,锋利雪刃无情直指:“我要去见他,谁也别想拦着,你若执意阻止,最终只能从你死我亡中选择一个。”
易怀宇良久沉默,而后淡淡抬眸:“这就是你的方式?根本就是愚蠢之极的匹夫之勇。”
“纵是匹夫之勇又如何?能博得一刻自由,远好过被你囚禁永生永世。”凛冽语气漫上一抹悲哀,司马荼兰慢慢移向门口,决然表情竟让易怀宇隐隐心凉,“易怀宇,你知道我这辈子最后悔的事是什么吗?就是遇见你,相信你是我命中注定之人。”
易怀宇垂下眼睑,指尖轻轻敲着桌面,一声声,空洞悲切。
犹记当年春风飘絮,她在阳光下回眸浅笑,自信骄傲,带着无人可以比拟的绝代风华。而今时光匆匆,她容颜几乎未变,却丢了那份不为任何人动摇的孤傲之心,这一切,都因一段不该存在的孽缘。
即便明知如此,易怀宇仍不愿将之斩断,如今他还拥有的,真的不多了。
“你想去见沈君放,可以,反正于你而言,司马原的性命已经不那么重要了吧?”
闭着眼说出世上最残酷、最冷漠的话,哪怕知道这样的无耻威胁会让司马荼兰心如死灰,易怀宇仍然没有止住的打算——或者该说,他就是要让司马荼兰恨他、怨他。
果不其然,那句话让司马荼兰浑身一颤,将要跨出门槛的脚步猛然顿住。
司马原,司马荼兰在这世上仅剩的亲人,这样的重量还不够与沈君放相比吗?眼睁睁看着司马荼兰的表情从愤怒变为惊诧再变为绝望,易怀宇知道,他的目的达成了,司马荼兰会按照他想看到的结果留在这里,放弃与沈君放最后见面的机会。
匕首掉落地面发出清脆响声,就着那声响,易怀宇靠近司马荼兰,指尖划过她越来越瘦的脸庞。
“司马原兵败被俘,身负指挥不力之罪、通敌叛国之嫌,朕会压下众臣进谏保他性命并既往不咎,而朕想要的,你知道是什么。”
司马荼兰紧绷双肩传来细细颤抖,易怀宇伸手揽住那双肩膀,交错在背后的手掌轻覆于单薄脊背上。司马荼兰没有挣扎,这让他不禁想再搂紧一些,让自己的味道印在冷傲倔强的身子上,然而他明白,终此一生,司马荼兰再不会想与他有任何关系。
于是本该充满柔情的手指变得冷硬,死死钳住尖削下颌。
“回到你的宫殿吧,本本分分,做一辈子大遥皇后。”
司马荼兰无声无息转身,眸子里最让易怀宇欣赏的锐气光泽消失无踪,黯淡得如冬雪残阳,失魂落魄离去的踉跄步伐带着将死未死之感,行尸走肉般,了无生气。
“荼儿。”
易怀宇忍不住喊了一声,只在心里。
阳光枯燥得满是灰尘,骤起的西风萧索寥落,穿行在偌大空荡的皇宫里无处落脚。司马荼兰不记得自己是怎样走回浣清宫的,头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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