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采薇点点头,心里的忐忑和紧张,远远不是她一句话能够劝解得了的。她忍不住想,明日若是出现变故怎么办?若是皇上承认了免死金牌,那宋铎又将何去何从?
苏合轻声道:“姑娘,咱们从边城来的人中,也有穆将军派来的。所以日后无论如何,都该记着他的这份情意。小主子顾夫人照顾得也很好,亲力亲为,和穆离少爷一样看待。”
“拂衣……”顾采薇心里默默念着。
几人就这般有一搭无一搭地说着话,皆是一宿无眠。寅时三刻,两人服侍顾采薇起身,顾采薇让苏合去徐府取了她的新衣和首饰盒,阿媛也跟着来了。
阿媛服侍着顾采薇穿戴一新,画了浅浅的妆,方才出来。
“都准备好了吗?”顾采薇声音平静地问邓博。
邓博拱手:“一切准备就绪,顾三老爷一会儿也该赶来了。金牌交给他后,我们的主要人力都会护着他,姑娘自己是人群焦点,但是恐怕并没有太多人护卫,您自己万分小心。”
顾采薇点点头表示知道。
她今天如此亮丽的服侍和精心的打扮,原本只是想宋铎看着欢喜,现在却变成了吸引注意力,方便顾兰亭他们行事。
“棺木取来了吗?”她又问道。
隋易上前回禀:“回姑娘,已经取回来。抬棺的八人已经安排好了。”
“你们做了两手准备吧。”顾采薇忽然望着他问道——隋易在她面前,不怎么会撒谎,不像邓博,说什么都难辨真假。
隋易低下了头。
他们也一夜未眠,详细讨论了种种可能性和对应的方案,并且邓博认为,皇帝反悔不认的可能性太大,所以今日他们家常打扮之下,都带着兵器。
顾采薇已经得到了答案,淡淡道:“将军已经知道你们的计划并且和我一样反对……”看着众人并没有动摇的迹象,她又道,“若真是到了非要被砍头,无可挽回那一步,将军必会在你们动手之前自绝。我也并无留恋,各位各自珍重,来世有缘,再续今生未尽之情意。”
众人脸上都浮现出惊诧之色。
邓博有些急怒道:“姑娘,你怎可如此?将军的命,我们就算全拼了命,也要救出来。”
顾采薇依然淡淡道:“人命纵使有贵贱,每人也只得一次。你们愿意为将军拼命,这是你们的选择。可是将军不愿意牵累你们,这是他的选择。好了,”她说完这句话,却无益于继续这个话题,又道,“现在还早,让厨下做些饭食,大家先用早膳吧。”
说完这番话,她重新回到房间,把玩着腰间荷包上的挂饰。
过了些时候,水沉来报,顾兰亭来了。顾采薇忙迎了出去。
行色匆匆,面色担忧的顾兰亭,在见到她的一瞬间,脸上的疲惫尽消,看着她眼底的青色安慰道:“采薇,父亲来了,万事有我,你莫要担心。事情他们都跟我说了,我会听他们的,把那宋文扬好好地给你带回来。你只管安心在这里等就行,外面人太多,我来的时候,大街上已经到处都是穿着素缟的百姓,在等待送宋文扬。你就别出去了,万一冲撞了你可如何是好?”
顾采薇冲他笑笑:“有这么多侍卫保护着,不会有事的,您且放心。这么早,您用过早膳了么?来我屋里,一起用些吧。”
顾兰亭见她面色如常,并未见多么慌乱,心里微安。本来他自己心绪紧张,用不进东西,但是难得她出言相邀,想到自己很久没跟女儿这般亲近,于是点点头。
顾采薇站在旁边要伺候他用膳,顾兰亭忙摆手:“从前也没那么多规矩,坐下陪我一道用。”
她却只是不肯,坚持如此,顾兰亭也只能接受。
他的这份慈父情,顾采薇觉得,如果自己能活下来,日后无论如何都会相报;可是如果没有日后,那这顿饭,算是她微弱的补偿吧。
他替她做了这许多,今日无论结果如何,回去都要面对顾家的疾风骤雨,这让她,心里沉甸甸的。
顾兰亭怕她饿,吃得很快,喝完大半碗粳米粥后就催促她坐下吃饭。顾采薇勉强用了小半碗粥,笑道:“现在吃不下,等回来再吃。等将军回来,我下厨做一桌子菜,让他陪您喝酒。”
顾兰亭道:“好好,我还没尝过采薇的手艺。你先吃着,我出去看看,他们怎么安排的,再对对。”
顾采薇点头,站起身来送他出去,望着他刚过四十,却有些佝偻的身影,心中酸涩难忍。
“姑娘,该走了。”不知道过了多久,邓博的声音在外面响起。
顾采薇重新整理了衣服,水沉和苏合一左一右护住她,几人一起出门来。阿媛被顾采薇强留下了,她有一大家子人要照顾,就算只有一点牵累她的可能,顾采薇都不愿意。
阿媛只能自己远远地跟着,混在百姓之中,眼神却像粘在顾采薇身上一般,片刻未离。
八个身材健壮、面色严肃,穿着青色百姓服饰的侍卫,扛着金丝楠木棺木,走上街头,后面跟着十几个人。走在最前面的,是一身茜红色衣衫,容貌惊为天人,眼神坚毅的顾采薇。
她脚步沉稳,面色淡然,仿佛四周的喧嚣与她无关,淡定而从容。
“那是谁?”
“那是将军府的顾姑娘,是宋将军的未婚妻。”
“这等容貌、气势,看起来就是不一般……”
“真是可惜了。”
“……”
四周围观的百姓交头接耳地议论着,却自发自觉地在顾采薇所到之处,让出路中间的位置,让一行人顺利通过。
宋铎的名声,在名门贵胄口中毁誉参半,但是在百姓中间,却是极其好。虽然对于他的遭遇,大都敢怒不敢言,但是今日街上,除了一身鲜衣的顾采薇,再也没有一丝鲜亮的颜色,便是两边做生意的彩色幡子,亦全部被商户收起。
第四百一十四章金牌奏效
非但如此,商户们大都休业,京城最繁华街道两边的两三层商铺,都开门供百姓免费进入,送宋将军最后一程。所以非但大街之上,便是两旁的小楼之中,也站满了人。上到低调装扮的权贵大臣,下到贩夫走卒,都肃穆地等待着。
不得不说,顾采薇是人群之中的焦点。
“来了,来了。”
待顾采薇他们走到法场周围被拦下后不久,人群中响起一阵喧哗之声。
顾采薇抬眼望去,囚车之中,宋铎双手双脚之上都戴着铁链,只有头部露在囚车上面,已经在人群中捕捉到她的身影,正冲她微笑,眼中深情流露。
顾采薇回以娇羞一笑。
四周万籁俱寂。
千万人的布景,都成为白板,他们眼中只有彼此,囚车内外两人,互相对视,站成了一道最震撼人心,悲怆感人的风景。
“姑娘……”水沉终是忍不住,在顾采薇耳边轻声提醒道,“将军还不知道金牌的事情。”
一语惊醒梦中人。
顾采薇气得想捶自己。
宋铎敏感地捕捉到了她情绪的波动,眉头微挑,似是在问她怎么了。
这时候,囚车已经行进到了法场边上,有押解的侍卫上前打开囚车,把宋铎拉了下来。
他手上脚上的镣铐很重,走起路来叮当作响,磨着手腕脚踝,看得顾采薇一阵心疼。他自己却仿佛浑然未觉,始终在看着顾采薇微笑。
他在等着,顾采薇的反应。若是邓博他们想动手,她会提前知会他的。
“大人。”顾采薇转身对她并不认识的监斩官道,“小女子是将军府的人,给将军带了些酒菜践行……”
“不行。”黑面的监斩官断然拒绝。谁知道酒菜里有没有毒药,若是宋文扬在午时三刻问斩之前死于非命,那是他的责任。
人群中响起了一阵不平之声。
顾采薇咬咬嘴唇,又道:“大人,是小女子让您为难了。您容我,给将军净面净手可否?”
监斩官看着顾采薇,似乎在犹疑,人群中的抗议之声更大,都在说他不近人情。
这宋文扬是将死之人,可是他日后还要做人。皇上的决定失之公允,百姓敬畏皇权,不敢抱怨;但是他只是一个四品小官,好容易爬到今日位置。若是之后,百姓一股脑把罪过加到自己身上,朝中同僚怕也会人云亦云,把罪过推到自己身上。搞不好,还会在史书上留下不光彩的一笔……
想到这里,监斩官心里不由叫苦,后背有了汗意,点点头故作不耐地道:“去吧去吧,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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