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穿]公子世无双》第65章


虽说目的地就在眼前,可是此去长城,少说又要赶一天一夜的路,不如今夜暂且在农家歇下,喂饱怀中的孩子,再吃一顿热腾腾的饱饭。
想到这儿,她空荡荡的腹中咕噜噜叫个不停,炊烟中飘出缕缕饭菜的甘香。她艰难的咽了咽唾沫,敲响了一间农舍的木门。
…… 
片刻后,一骑快马驮着宋洵抵达上郡边界,也许是连续赶路太过困倦,他竟然伏在马背上睡着了。
醒来时已是夜色将近,他抖落衣甲上的碎沙,望着满天彩霞不由得慨叹道:“是时候送扶苏公子一程了。”
宋洵轻轻催马,打起精神再度赶路。
这些天来,他不停地梦到年少时在东海畔的快乐时光,不停地梦见阿笙。思念像倾盆大雨一样无休无止,更像野草一样疯长。刚才那一次小憩,他梦到了当年在咸阳城门的分别,阿笙对着扶苏跪叩不止,连声道谢。
阿笙一定想不到,他很快就要亲眼看着救命恩人死去。
昔日的誓言早已随风远逝,宋洵想得心痛,却一点停下的意思都没有。这几年他在赵高手下做事,双手已经沾染了无数人的鲜血,步步高升的滋味固然好,他却不再是那个在雨天里固执哀求的少年。
他再也回不去了…… 
宋洵心里一动,握着缰绳的手稍顿,但只是略一犹豫,随即又加快了行马的速度。他好不容易熬到如今的位置,怎么能因为妇人之仁而放弃?
从月升到月落,然后再到日升,宋洵穿过一片稀疏的树林,终于听见军中号角的呜咽之声,在漫天的风沙中,声音起伏回荡,若隐若现。
宋洵跳下马来,抖擞精神,牵着马转入军帐中。
因他托举着一道黄帛御旨,所到之处的军将们皆是收起兵器、俯身叩首。一片层层叠叠的人浪之后,是扶苏和蒙恬负手立在主将营帐里。
蒙恬隐约看到宋洵手中的御旨,心中欢喜,于是和扶苏对望一眼,说道:“陛下终于要召公子回去了!”
扶苏和蒙恬交递一个眼神,然后双双跪下,他心中波澜不惊,气息一如往常那般平缓。
宋洵大步走到帐中,徐徐展开御旨,面容沉肃的高声朗读起来。
扶苏攥紧衣角,原以为宋洵千里迢迢送来的是父皇的赦令,然而只听到一半,便汗如雨下,惊悸不已。他脑中如被利器所击,霎时间嗡嗡乱响,至于御旨的内容,他只隐约听见:
“……扶苏与将军蒙恬将师数十万以屯边,十有馀年矣,不能进而前,士卒多秏,无尺寸之功,乃反数上书直言诽谤我所为,以不得罢归为太子,日夜怨望。扶苏为人子不孝,其赐剑以自裁!将军恬与扶苏居外,不匡正,宜知其谋。为人臣不忠,其赐死……”
其中的内容若让常人看来,是何其的惊心动魄,但是宋洵读得云淡风轻。随后,他收卷了御旨,面无表情道:“扶苏公子,蒙将军,接旨吧。”
此时扶苏的耳边,萦萦不息的只剩那一句——“扶苏为人子不孝,其赐剑以自裁……扶苏为人子不孝,其赐剑以自裁……扶苏为人子不孝,其赐剑以自裁!”
见惯了大阵仗的蒙恬也被惊出了一身冷汗,他先拉起扶苏,然后高声诘问:“陛下绝不会赐死公子和末将!此乃假诏!”
宋洵见蒙恬不信,于是递过御旨。蒙恬看完,怒目圆瞪,又交给扶苏过目。
扶苏从头到尾看了无数遍,看完闭目一瞬,双手脱力将其掷于地上。“蒙将军,此诏书并非假诏。” 
一瞬间,帐中默然。 
扶苏想,那再熟悉不过的小篆笔法出自丞相李斯之手,还有落款处父皇的玺印,这些是做不了假的。
宋洵催道:“请公子和将军依旨自裁。”
蒙恬充耳不闻,突然拔剑指向宋洵,盛气道:“陛下在外巡游,有蒙毅随行。此等大事,怎会突然令你一个无名小卒前来传召?” 
剑光凛凛,边塞的劲风卷入帐中,剑身忽作龙吟虎啸之音。
宋洵默默避开剑尖一寸,答道:“受蒙将军牵连,蒙毅大人已在会稽一带被捕,压入天牢听候发落。”
李斯和赵高此局布得极其缜密,这会儿,远在名山大川为始皇帝祈福的蒙毅,已在归队途中被捕。阴暗的囚牢里,蒙毅手握蒙恬的家书,其妻荣霜手握扶苏写给宛宁的书信,两人泣不成声,一天天等待着死亡的到来。
蒙恬手中的长剑“当啷”坠地,他明白,近日一定发生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只是他身在千里之外,分身乏术。
在看扶苏,他眼中泪光闪烁,紧攥着那一卷御旨,断续问道:“宋洵……父皇近来身体如何?”
“陛下十分体健。”
他哽咽了一刻,终于又问出一句:“这两年,夫人如何?”
宋洵道:“末将不知。”
扶苏含笑点了点头,缓缓折入自己的帐中,一转身,泪水滔滔而出,再也抑制不住。
蒙恬提着剑跟随而来,低声宽慰道:“公子别急着信他的鬼话。”
今日天气阴沉,营帐中更是透不进光来。扶苏坐在暗处,抹了抹泪道:“将军有话请说。” 
蒙恬栓紧了帐帘,附耳道:“我与蒙毅多次书信来往,得知在半年前陛下就已患病,一月前病情更是加重了不少。那人却说陛下体健,显然是假话。恕我冒死猜一句,陛下十有九八驾崩了。”
扶苏讶然:“蒙毅当真曾提及父皇病重?”
蒙恬立即颔首。
扶苏却没有因此感到轻松,眼色反倒更暗了一重,“假如父皇驾崩,朝臣欲立新君,我更加没有活命的理由。”
蒙恬见他神色恍惚,急道:“长城驻军共有三十余万,蒙恬不惧和公子带兵杀回咸阳!若是陛下尚在,我们便去问个明白,到时候再死不迟。若是陛下殡天,正好……”
扶苏打断道:“罢了!”
天下初定十余年,三十万长城军杀到咸阳,不免又是一次浩劫。他不想背这个骂名,更不想因自己的私欲再添动荡。
命运已经把他推到一个逼仄的角落,他不得不接受上天的安排,结束这一切。 
扶苏兀自斟满一杯酒,一只手手缓缓探进领口,宛宁亲手挂在他颈上的锦囊还安然待在那处,他决意要顺应天下,不如带着身上的旧物一起走。
扶苏倾囊倒出一粒珍珠大小的药丸,再将它倒入酒杯中,和着热酒化开。
蒙恬以为那是安神定心的丹药,不以为意,继续苦口劝说着。
“公子只要点头答应,我立刻领兵杀回咸阳!” 
扶苏端起酒杯,望着酒水中自己的倒影,徐徐道:“咸阳内乱,岂不是给六国余孽制造了可乘之机?”
帐外,宋洵的声音响起:“将军,公子,请依旨自裁!” 
蒙恬直愣愣噎他一句:“闭嘴!” 他在激动之下,凌空舞了舞手中的剑。
扶苏饮尽杯中苦涩的酒水,瞥一眼蒙恬长剑上泛出的寒光,不由苦笑。他凝望着蒙恬,突然道:“将军,扶苏先走一步!”
蒙恬一时没有反应过来,扶苏只在一眨眼的功夫夺了剑,然后在颈间一横,顿时一道殷红的血迹蜿蜒流下,涓涓渗透了他的衣襟。
“公子!”蒙恬大惊失色,想要阻止却已经来不及了。
宋洵闻声,破帐而入,也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 
扶苏颓然倒在地上,颤栗着松开剑柄,冥冥中,他感到颈间的血注变得冰冷慑人,腹中才饮下的一杯苦酒却温热翻腾。然而时间无多,他已经不能去留意这冰火交织的奇异感受。
他的眼前,似乎有无数彩色的蝶在翩翩乱舞,伴着五彩斑斓的跃动,意识在沉默中逝去。 
宋洵幽幽一叹,压住嗓子里的哽咽声。“蒙将军,公子已经从命了。” 
蒙恬明白大势已去,他再做挣扎也是徒劳,只得抱着扶苏逐渐失温的身体痛哭。
…… 
午后,青茗浣衣归来。
今日在河边洗衣时不小心走了神,整个人失足跌落河中,淋了她一身的水渍。
青茗不由得啐一口倒霉,挎着竹篮往回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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