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附骨之疽》第7章


带着体温的银戒,扣在她冰冷的掌心,恰如一块灼烧的煤炭。
她并没有觉察到,在暗处,有一道注视着她的视线,亦如灼烧的煤炭般滚烫热烈。
…………
善水学院是望川市历史悠久的一座高等学府。
离善水学院后门不远的地方,有一条窄窄的长街,长街上零星地开着几家小规模的酒吧。
此时,有一个瘦瘦高高的年轻人,从街口的地方沿着长街一路慢慢地走到了一间叫做“藏”的酒吧前,伸出一只手,推开酒吧厚厚的玻璃门。
按在玻璃门上的手,手指纤长,皮肤白皙,指甲修剪得整整齐齐,手上没有一丝污垢。
一只近乎完美的手。
他的头发较一般的年轻男孩要长一点。一路冒着微微细雨走过长街,他黑色的发丝已被沁湿,安静地垂在额边,而原本苍白的脸,此刻已冻得微微发红。
他脸上并没有表情,却奇异地显出一种温和。所谓面善,大概如此。
酒吧里的暖气很足,他一进门,便脱掉了那件沾满湿冷气息的黑色风衣外套,露出里面穿着的白色衬衫和深蓝色羊绒衫。
酒吧里,只有卡座的地方有一伙客人,是三个年轻的女孩,在安静的交谈。而柜台后,年轻的酒吧老板兼调酒师胡白衣,听见门上挂着的铃铛发出轻响,早已抬起眼来,见到是他,露出一个大大的微笑。
“林加,你来了。”
林加冲着他淡淡地笑了笑,坐到柜台前唯一的一张高脚凳上。
胡白衣问:“今天喝什么?”
林加答:“清咖。”
胡白衣笑一笑,即刻便开始娴熟地替他张罗,口里依然蹦出一句玩笑:“人家来酒吧买醉,体验醉生梦死,你每次却都点一杯清咖啡,连白糖牛奶的甜腻麻醉都不要。你可真像个苦行僧。”
林加微笑,配合着他的话,道:“世事一场大梦,人生几度秋凉。活着就是醉着,我无需借助酒精的力量。”
胡白衣望着他笑:“居然肯同我调侃了,某人今天心情似乎不错嘛。怎么,终于跟你的梦中人搭上话了?”
林加脑子里浮现出那张他魂牵梦萦的脸,笑容不觉间带上一丝沉郁:“还没有。不过……”
“不过什么?”
林加笑一笑,道:“我今天看见她了。她穿了一件跟我一样颜色的毛衣。”
胡白衣露出忍俊不禁的表情,却没再说什么。
清咖啡熟悉的苦涩味道在口腔蔓延,带给林加的,却更多是一种安全感。
人会离散,苦却总是在那里。
更好的是,这杯咖啡还是热的,这正是他现在所需要的。
林加小口地喝着杯里的咖啡,盯着柜台的桌面,似乎又有些出神。
胡白衣笑着伸出两根手指,在他眼前晃悠,道:“思念成疾的林加君,要不要我为你献唱一曲,安抚一下你受伤的心灵呢?”
怀才不遇的艺术家胡白衣,自从有了林加这个忠实的听众,创作的热情被空前激发。林加几乎每次来,都要“被”听胡白衣新创的曲目。
好在他来到“藏”,原本就是在冀望着他已触不可及的东西。
友情。温暖。闲适。也许现在还应算上一个,艺术?
林加迟迟不回应,骚包的某人已开始对着他放射楚楚可怜的眼神。
林加于是对着胡白衣笑:“听歌可以,但我还是要重申一次,我是异性恋,请不要打我的主意。”
胡白衣目的得逞,自动无视了林加的嘲讽,即刻便去后面抱出吉他来,而后便坐到窄小酒吧中间的一处空位,开始清嗓子。
一直在说笑的几位女客,亦安静下来,听着胡白衣拨动琴弦。
…………
好多年了
你一直在我的伤口中幽居
我放下过天地
却从未放下过你
我生命中的千山万水
任你一一告别
世间事
除了生死
哪一件不是闲事
谁的隐私不被回光返照
殉葬的花朵开合有度
菩提的果实奏响了空山
告诉我你藏在落叶下的那些脚印
暗示着多少祭日
专供我在法外逍遥
…………
林加垂着眼,凝视着手里的咖啡杯,脸上的笑意,不知何时已经消失不见。
咖啡的热度,随着时间的流逝,已逐渐散去。
他没有表情的脸孔,在酒吧并不算明亮的灯光下,显出一种落寞的神采。
胡白衣已回到吧台里,看着林加明显沉郁下去的神情,猜测到大约是自己的歌触动了他,不禁有些高兴。
但胡白衣不是禽兽。他小心地看着林加的表情,只轻轻地问道:“怎么样?我用的仓央嘉措的诗作词。”
林加回过神来,沉吟了一会儿,才对着他微微一笑:“很不错,我很喜欢。”
胡白衣咧嘴一笑,正想说什么的时候,林加裤兜里的手机,忽然响了起来。
林加有些抱歉地对胡白衣笑了笑。
他摸出手机,看了一眼屏幕,接起来。
“你好,我是林加。”
“知道了,我一会儿过来。”
通话的时间十分短暂。胡白衣看着他,耸耸肩:“要走了吗?”
林加对着他笑了笑,道:“改天再来听你唱歌。”
他结账告辞。
…………
在探视过石零的第二天早上,辗转到半夜才睡着的乌临,有些艰难地从床上爬起来。
她的一门课程今天是最后一节课,随堂考试。
她计划在三年级的时候去L国进修,需要这门课的成绩合格,才能顺利入读L国的理想学校。
乌临换上白衬衣,罩一件粗棒针的墨绿色羊毛衫,穿上牛仔裤。
然后对着镜子,把头发扎成一个低低的马尾。
她套上黑色风衣出门。
…………
考试的内容很简单,乌临很快便做完了试卷,检查了一遍以后,便交卷离场。
正是上课的时间段,教学楼的走廊上十分安静。乌临背着书包,坐电梯下到一楼,刚出电梯走了两步,便听见身前一个声音,隔着尚有些远的距离,道:“乌临小姐,你好。”
是一个清润的男声,措辞有礼,口气里透着温和。
乌临自昨天见过石零以来,心情就一直不太愉快。此时此刻,她实在没有心情搭理那些怀有各种目的试图亲近她的搭讪者。
然而人已经在面前了,避无可避。
她微微皱了皱眉,脸上却露出一个微笑,朝着声音的方向抬起眼。
她看见一个瘦瘦高高的年轻男子,正对着他微笑。
他穿一件黑色的长风衣,风衣的扣子没有系,露出里面的墨绿色的毛衣。
居然跟她今天的打扮极其相似。
年轻男子有一张相当面善的脸孔,脸上的微笑既不过分热情,又是足够的谦逊温和。
他站的位置,亦同乌临保持着合适的距离。
本该是一个妥帖得让人无法生厌的男子。可惜他面对的是乌临。
乌临的确是在微笑着,但目光却只是淡淡的。她打量着他,道:“你好。”
她并没有问他的名字。这也是表达她态度的一种方式——她并没有同他叙话的热情。
年轻男子眼眸之中闪过失落的神色,却很快地接上她的话:“我叫林加。很高兴认识你。”
他看着乌临脸上流露出的一丝不耐,脸上的笑意稍稍淡去一些,下一刻道:“两周前慈善晚宴上的枪击事件,我有新的线索。我希望能同你谈谈。”
既然没办法赢得她的关注,他唯有抛出筹码。
单刀直入。
乌临的眼色有些冷:“调查报告昭告天下。证据确凿,凶犯也已认罪。我看不出这里面还有什么新线索。”
林加微微地笑了笑:“当夜开枪的凶犯孙恩,曾受过仁爱基金资助,后因有偷窃行为被中止发放善款,因而心生怨愤,决意伺机报复。他绑架了长风保全公司一名安保人员的女儿,借以威胁这位安保人员,在会场里将手。枪交给他。孙恩将手。枪藏在口袋里,而后趁机对着你开枪。这就是你目前所知的全部情况,是不是?”
乌临看着他,没说话。
林加笑了笑:“如果我说,孙恩背后,另有人指使,你会否耐心听我多说几句呢?”
他用的是征询的口吻,态度却十分笃定。因为他很清楚,乌临无法拒绝他。
他耐心地等。
果然,乌临沉默了一会儿,道:“我约了司机开车来接我。你跟我来。”
虽然是意料之中的结果,但林加还是松了一口气。
他笑容一盛,轻声地道:“好的。”
注:歌词引自仓央嘉措诗词选段。
小说推荐
返回首页返回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