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的小食光》第97章


张桥在临开学前又单独来看望了她一次,他在天津念书,实习工作也在天津,返校后便再没出现。
倒是有一个人隔三岔五地会到医院来,习萌时不时地能碰见他,索性次数不多,她也就没放在心上。
开学后她忙着做毕设,导师每周定时开会,剩余时间不多也不少,足够个人支配。虽然辞了工作,但她依然忙碌,既要去新房和商铺查看装修进展,又要抽空前往医院。
不知不觉,她便养成了早睡早起的好习惯,连一向最勤快的岳桃都比不上她越来越准时的生物钟。
岳桃惊叹她终于克服懒病,顾璃却不以为然:“是啊,懒着懒着就病了。”
岳桃:“什么意思?”
顾璃凑到她耳边,“心病。”
岳桃挑眉,还是不解:“和朋友的病情有关?”
顾璃耸肩,叹气:“也许还关于其他。”
她们在宿舍伏案提笔,勾画草图;与此同时,习萌正在医院手忙脚乱地看着裴裴呕吐不止。
化疗和放疗很痛苦,双管齐下更是九曲回肠。裴裴刚做完最新一次化疗,副作用显著,活生生受罪。
习萌和沈芸一齐搀扶她回床,她站在床头,而她身后,一个人影倚靠墙边,来了已多时。
沈芸俯身给裴裴盖被子,女孩面容憔悴,讲话无力:“小胖,不早了,你先回去吧。”
“不着急。”习萌摇头,眼里流露浓浓的心疼,“我再陪你一会。”
她刚刚已经发信息给莫迟,告诉他暂时不用来接她。
裴裴闭上眼,累极的样子:“你们都走吧,我没事。”
旁边那张空着的床铺年后住下了一位中年阿姨,也是胃癌,病情比裴裴轻,中期,无转移。
阿姨的女儿晚上陪床,脾气直,不悦地出声:“我妈要休息,请你们安静点。”
沈芸压低嗓音:“小胖,你和陈燃都回去吧,她爸待会就来了,我们两个照应得过来。”
一直一语不发立在她身后的那个人影动了动,后背从紧贴的墙壁挪开,直起身,“那好,我过两天再来看她。”
习萌顿时感觉头顶笼罩一道阴影。
她有点不自在,道别后,率先从病房里走出去。
她脚步很快,恰好赶上一班电梯,电梯门合拢的瞬间,她看见陈燃从转角处走来,背着电脑包,脚步不紧不慢。
甩掉他,她不自觉地松了口气。
月明星稀,三月的天,夜色寒凉。
旁边一整排红色帐篷里,炊烟袅袅,人影浮动。习萌一个人坐在马路牙子上,背后一棵春生发芽的国槐,生命旺盛,枝桠伸展。
不是走不动,只是不想走。
她想,她还是不能接受命运给裴裴带来的苦痛,太严酷无情,根本近乎残忍。她无法理解为什么会有生老病死,就像她无法释怀为什么只能眼睁睁地被动接纳。
她想起莫迟口中活着的意义。裴裴活着的意义是什么?她活着的意义又是什么?
她抱膝坐着,手脚再冰凉都抵不过一颗哭泣的心脏所引发的震颤强烈。
马路对面一排停靠的私家车中,其中一辆黑漆漆如人的眼睛,在凄凄的灯光下泛着一层冷静的暗光。
车里,莫迟手肘搭着车窗,屈指撑着额角,眸光隐匿,静默无声地关注着不远处那个蜷缩在路边的小小身影。
略作思忖,他决定还是过去看看,任由这个笨蛋独自悲伤下去,不知又会绕进哪个死胡同里出不来。
手摸向门把,在车门啪嗒打开的下一秒,目光一紧。
隔着不停经过的车和人,他看见一个瘦高的男人一步步笔直地走上前。
习萌迟钝地感觉到身旁突然多出一个人。她本能地汗毛炸开,警惕心起,转过红通通的眼睛谨慎察看。
在她扭头时,那人已毫不拘谨地双脚踏下马路牙子,不干不净地朝后坐下。
于是,习萌清楚地看见那张昏暗中熟悉而平静的侧脸。
她忘了,他也是走后门这条路的。
默默把眼睛转回去,双手扶住膝盖准备起身离开。
他没动,目视前方,淡淡垂下眸子:“想哭就哭吧,不用忍着。”
习萌一愣,欲坐起,又落回。
他平淡地继续,依然一动不动:“哭出来未必就会好受。”
前后逻辑真矛盾。
习萌微微抬臀,想走。
“但最不好受的,是想哭都哭不出来。”他偏眸看向她,眼中蒙尘,有些苍茫,“我就是。”
习萌和他眼对眼,突然感受到一波流动的悲伤气流。
她怔怔看着他,无话说。
陈燃大概是也觉得自己莫名其妙,仰望夜空,沉默了。
身姿孤寂,就连路灯下的影子都冷清寥落。
“陈燃。”习萌听见自己忍不住出了声。
“嗯。”他依旧微仰着脖子,帽子上的人造毛在风中轻摇。
“和我说说你的事吧。”她不好奇,但她忽然想要知道。
他有喜欢过她么?当年为什么欺骗她?如果他直接挑明,讨厌她、厌恶她,她一定会知难而退,那么,她也许就不会在人生的重要关卡走错弯路。
她想要一个解释,这是他欠她的。
他愣了一下,神情有些凝滞,仰起的头颅一点点低下去,并不看她,而是看着暗影下黑乎乎的地面,过了一会,嗓音艰涩地说:“我的什么事?”
假若他想说,不会多此一问。习萌面色不豫,他明显端着态度装糊涂。
唰地站起,满心满脑都充斥着想走。
手腕一下被握住,他坐着不动,眼睛也依旧注视前方,只单单伸出手臂,精准无误地抓住她。
“我说,不要走。”
☆、第81章 chapter81
“我不走,你把手放开。”
他依言。
束缚解除,习萌重新坐下。
寒风一阵一阵的,裹挟着不远处摊位上的卤肉味,香气萦绕。
她皱皱鼻子,裹紧棉衣,两只手缩进袖子里。
陈燃沉默半晌,吸了口冰凉的空气,又重重地吐出:“我妈去年夏天乳腺癌过世了。”
她听着,没吭。
“她苦了一辈子,最后连死都受尽折磨。”他苦笑,“你知道么,曾经有很多次我都想告诉你,我爸早没了,我没有父亲,可那时候自尊心太强,怎么也说不出口。”
她咬唇,把头低下。
他一时没再继续说,过了会,转头深深看着她:“我和蔡嘉,不是你们想的那样。”
她感觉到他炙热的目光,不抬头,也不作声。
可他一直注视她,好像在等什么,定力十足地和她扯开一场拉锯战。
她腮帮一麻,闷声开口:“哦。”
陈燃嘴角缓缓绽开:“你终于信我了。”
她觉得不止是腮帮,连牙龈都开始一片酸麻。
他扭回头,双手抄在羽绒服的口袋里,视线仰起,是国槐褐色的枝头。
“高一那年,我妈从麻纺厂下岗,白天做钟点工,晚上去表舅的小饭馆帮忙。有一次,她在蔡嘉家里打扫卫生,碰见一个学生去她家领钱,知晓她父母管理一个助学基金,就把我的情况说了,帮我争取到一个名额。”
深蓝色的天幕似厚重的墨汁涂抹而成,他回忆着往事,也仿佛用浓墨在心里艰难地画上了一笔。
“接到第一笔资助,是高一下学期。我妈带我上门道谢,遇见了蔡嘉。当时我很尴尬,头都抬不起来。可我妈知道我和她是同学后,高兴坏了,就像遇到一件喜事,她觉得有了一个好兆头。”
“蔡嘉成绩中游,她父母看我们同班,希望我能给她讲题补课。大概是受人好处就想为对方效劳的心理吧,我妈尽管心里怕耽误我学习,但嘴上却热情地替我答应了。”
夜晚的喧嚣和白天不同,同样的车笛,此刻听在耳里冷涩而压抑。
“就这样,我陪她一起学习了两年多。她喜欢我,不止我能感觉到,我妈和她父母也都看在眼里。她和我妈相处得很好,她父母对我也很好,他们将我和她的关系视为一种默认。我的那部旧手机,就是你说很酷的那个,其实是蔡嘉送的。她和我妈说总是联系不到我,给我妈一个手机,让她帮我办张卡。”
习萌思绪回转,当时,她夸赞手机功能好炫酷,陈燃的表情是厌恶的,她拿在手里把玩,他抢回去塞口袋里,冲她发了一顿火。
这件事她记得特别清楚,因为实在太委屈太莫名其妙,她不知道自己哪里做得不对。后来便是长达三天的冷战,直到三天后晚自习放学,她在自行车车棚里拦住他,气鼓鼓地昂着头问:“你不会是要和我绝交吧?”
现在想起来挺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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