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涉江而来》第45章


这才是真实的世界。
我经历人世浮沉,已经豁达到能够体谅理解,却依然很难释怀。
廖长宁比我更能懂得,所以从没有开口让我原谅。
我不肯说话。
廖长宁也不勉强,他浅浅叹一口气,笑的山水温柔,温文而道:“我安排司机送你。”
我想起顾雁迟的嘱咐,拦在他面前开口:“可是雁迟让我带你回医院。”
他漠然低声拒绝:“不用,我没事。”
廖长宁推开我的手就要往外走,我心中一着急就去拉他的手腕,微凉的触感熨帖在我火热的掌心。他低眸看我一眼,不知是怅然还是无可奈何。
☆、殊途同归(4)
我已经多年没有踏足过这里。
廖长宁平时依然住在邕林区那套顶层公寓。他不肯去医院,我只好折衷陪他回家。
他径直去卧室休息,我亦步亦趋的跟着上去,安顿他斜靠在床头。
全透穹顶滑下的完美弧线连接宽大落地玻璃窗外夜色朦胧,远处灯火辉煌。
窗边摆了一张能躺下人的沙发榻,底下铺着的一块灰色长毛地毯上散乱着几本书,应该是他正在看的。工作台略微有点凌乱,文件夹叠摞摊开,上面是密密麻麻的数据和公文,他终日陷在高强度的工作中戮力劳心,也难怪精神倦怠。
他有点低烧,我服侍他吃药。
廖长宁沉沉睡去,瘦削清俊侧脸映衬在墨蓝色的枕套颜色上,平白显出三分憔悴。
我下楼去,遇到提着食盒而来的慧姨。
她保养得当,整个人都光彩熠熠。
我连忙说:“我正准备走了。”
慧姨倒不像几年前那样不看好我跟长宁之间的关系。她拉着我的手坐下来叙旧,言谈之中不乏对我漂泊异乡生活的疼爱之语。
她说:“长宁多疼你,每年都定期飞长途去看你。”
我沉默。
慧姨又说:“傻孩子,那次的事情——我也有所耳闻。你不能都怪到长宁身上。”
我低声应一句:“嗯,我知道。”
慧姨试探问我:“听长宁说你在国外功课念的极好,怎么没有留在外面?”
我本不欲回答。
慧姨继续追问:“是不是为了长宁才回来?”
我斟酌片刻,点头轻声嗯了一下。
慧姨笑了笑,又说:“回来也好,可以帮帮长宁,你不知道他有多忙。”
我点头,乖巧应一句:“有时候会心有余力不足,他站的太高了。”
慧姨鼓励我:“只要有心,还有什么做不到的。”
我只好一一应了。
她了然似的拍拍我的手背:“楼下司机还在等我。长宁最近胃口不好,你劝他多吃两口饭,看他现在瘦成了什么样。”
慧姨一边说一边起身,我连忙站起来,膝盖磕在茶几一角,疼痛钻心。
身后二楼扶栏处廖长宁低哑深沉的声音传出:“小心。”
我循声抬眼望去。
他穿一件黑色羊绒开衫,空荡荡的罩在身上,愈发显得整个人形销骨立。
也不知道他在那里站了多久。
我收拾慧姨带过来的食物,极清淡的三个菜,加一煲祛风散热的老姜鱼头汤。
我盛了碗递给廖长宁,“热的,你先喝。”
他接过去的时候指尖与我相触,我抬眼看他眼中似乎有澹澹泉水流过,温情脉脉。
时间安静的像一首悠长的小提琴曲。
这无边繁华红尘,不过弹指一瞬之间,所有轰轰烈烈的爱情终会归于细水长流的柴米油盐。
无非求碗热汤喝。
我的心一点点的解冻,一寸寸的转动。我托着腮坐在他身旁看他稍稍低下头,那样放松疏离的眉眼就像是深夜里的静山不语。
我说:“你刚才肯定偷听我讲话了。”
廖长宁立刻放下了汤勺,他吃东西极有规矩,食不言只是最基本状态。他迷离笑容之中带着眉染青山眼透碧水的俊逸,然后一本正经的否认:“不是偷听,凑巧而已。”
无趣。
我又说:“那你现在肯定得意了。”
他说:“舒畅无比,神清气爽。”
我佯装恼了瞪着眼睛看她。
廖长宁开怀极了,伸出手指轻轻捏我的脸颊,“别生气,慧姨早就看到我,她是故意问你那些问题给我听。”
他有微微动情,双眸像是覆了一层水气,雾蒙蒙的。
他低声说:“翘翘,我不曾想你能如今天一般坚强隐忍,也从未想过你的心意是这样,你能回来,我很开心。”
晚饭之后,我窝在沙发之中看他收藏的电影。
廖长宁就在我身边。
室内只开一盏落地灯,造型是极其别致的手绘桃花,灯光昏黄,静谧安详。
看得是1994年的《饮食男女》。
李安在镜头处理上很见功力,开头那一大段做菜的镜头徐徐展开,好像一幅丹青妙笔。聚散离合,正是劲道所在,动静起落,皆让人意乱情迷。吴倩莲极美,穿深黑色套装,猩红的口红在有些苍白的脸上,妖娆而冷艳,把赵文瑄饰演的那位先生撩拨的终是冲动了。
廖长宁问我:“喜欢李安?”
我极自然的靠着他的肩膀,轻声应了,又说:“嗯,我看过两次,情节早就有些模糊了,但是记得朱爸爸的手艺绝伦,每次家宴都让人流口水。”
他打趣我:“原来是个小馋猫。”
我也不在意,自顾自的说:“其实我印象最深刻的是二妹抱着一堆食材找前男友借个厨房,煮了一顿精致的晚餐,吴倩莲在里面出奇的漂亮,是我在她以前的其他影片中没见过的那种美丽。”
我说:“我希望能有一间属于我的厨房,一间心甘情愿的厨房。”
廖长宁眼角眉梢舒展成了笑意慢慢的线条弧度,他斩钉截铁的拆穿我:“翘翘,你是想有一个家。”
我望着他深邃的黑眸,“我想跟你重新开始。”
我又说:“纵然一个人能活到七十岁,那也只有两万五千多天,在生与死之间,两万五千天的时间总是有限,我不想将之浪费于犹豫彷徨。我想和你站在新的□□——重新开始。”
廖长宁面上神色悲喜莫辩,半天没有做出回应。
我低了低头,又加一句:“当然,如果你还是介意我的出身,就当我没说过。”
我的话并没有说完,他的唇就覆了上来。
他修长的手指抚上我的脸颊,先是轻啄,然后湿热的舌头挤进来,狂风暴雨一般将我淹没在亘古洪荒的骤变之中。
春风一吹,顷刻燎原。
从沙发到茶几,到大理石流理台,到地毯,到墙,他抱着我再到床上,端的是春/色无边。
明知迷途,无法知返。
那一瞬间,我几乎连呼吸都找不到了。
我的头皮一阵阵发麻,整颗心都在滚滚颤动,恍如醍醐灌顶一样的痛楚在下一刻将我灭顶,一次又一次的到达极致的幸福。
星空沉淀墨彩,夜色无限温柔。
他把脸贴在我的脸上,肌肤之间相互接触亲近。
在周遭清冽温和的气息氤氲之中,他的呼吸近在咫尺,他的心跳有条不紊依稀可闻。
他固着我的手臂在怀中——
这世间,再也没有人,会给我如此温柔细致地宠爱。
迷蒙之中,我听到他在我耳边的声音:“翘翘,我只想要你——一生一世,安逸欢喜。”
☆、那些繁华艳丽的时光(1)
临近年关,街头市场都热闹喧哗起来。
我跟廖长宁在公司虽然时常会有照面,但是因为我的刻意避讳,他也没有在工作时间单独召我见面的习惯,所以人们全然不知我与他是什么关系。
我把我的这种行为归结为心有余悸。
我已经无法再经受一次旁人冷眼之中落井下石的议论纷纷,我惧怕那些略带探究和讽刺的八卦目光——那些曾经颠覆我整个生活的流言蜚语。
冗长会议的结尾,Devin已经在做最后的阐述。
我悄悄摸出手机给廖长宁发短信。
前几天的晚上,我洗完澡趴在床头帮他的手机下载了那款风靡一时的聊天APP并注册了账号,联系人列表里只有我一个名字。
我把他的昵称修改为——已经被翘翘包养的廖先森。
廖长宁就站在床边,用雪白宽大的毛巾裹着我的脑袋耐心得帮我擦头发,他的手指修长白皙,轻轻用力引起发梢的颤动传递到头皮,带起一阵酥麻酸痒的感觉,我仰着头看他笑的一脸无奈纵容。
诸如此类的小确幸都让我觉得生活在冒着甜柔丰饶温暖的小泡泡。
我在手机屏幕上轻轻敲下——
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晚来天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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