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少年》第3章


秦茜开学穿的那一身白底小红圆点的连衣裙就是姚阿姨做的,秦茜看起来就像童话书里走出来的娃娃。小船哥那天也穿了新衣服背了新书包,两个人手拉手站在院里,一副又高兴又紧张的样子。
梳着羊角辫的我和淌着清鼻涕的秦川跟在大人后面傻乎乎地看着,直到把他们送出了院,刚刚消停点的时候,我才忽然醒过懵儿来:小船哥去上学,就不能每天陪我玩了呀!
于是我一把拉住着急上班的妈妈,声音洪亮地嚷:“我也要上学!”
我妈不耐烦地说:“你还不到岁数呢!等着明年和秦川一起上吧!”
那是我第一次体会到时间的神秘强大,我再怎么努着劲儿往前追,一年就是一年,是永远也赶不上小船哥的。我垂头丧气地回过头,看着正蹲在地上揪猫尾巴的秦川,更加觉得悲从中来,“哇”一声大哭起来。
第六节
小船哥他们上的小学就在我们灯花胡同里,叫灯花小学。我爸爸和秦叔叔就是在那儿上的小学,不只他们,灯花胡同里只要念过书的,几乎都是灯花小学的校友。传达室里的王阿姨从我爸上学那会儿就在那看门了,我爸管她叫王阿姨,等我上学的时候,还管她叫王阿姨。
最早灯花小学是一个大户人家的祠堂,解放后房子被收归国有,就改成了小学,教室就是原先供牌位的几间青砖大瓦房,那里还有闹鬼的传说。后来学生越来越多,青砖瓦房拆了,在原地盖了三层小楼,因此小船哥和秦茜晚上了一年学。灯花小学是我们胡同里的最高点,大家都以此为地标,给人指路的时候说“还没到小学呢!”或者“过了小学往前走就是!”
不过现在有几十年历史的灯花小学已经不存在了,因为00后的孩子比我们80后少多了,所以小学招不到学生,就并入了附近著名的中学。和大多数北京人一样,我小学的母校消失了。
小船哥和秦茜站在灯花小学最高的三层平台上集合,我和秦川一人搬了把小板凳,和不上学的孩子们一起坐在院门口看。从这里能看到小学楼顶围着的那圈尖尖的铁栅栏,可无论我怎么使劲伸长脖子、踮起脚尖也看不见平台上的人影,只能听见大喇叭广播里变了调的声音。
正在我左顾右盼分外着急的时候,秦川突然站起来:“我看见我姐了!”
“哪儿?哪儿?”孩子们都围向他。
“就在楼顶上呀!我姐站第三排!”秦川煞有介事地指指点点。
大家挤作一团,有的说看见了,有的说没有。
我站在秦川身后,根本就看不见什么第三排,他肯定是为了显摆撒了谎,看着他摇头晃脑的样子,我气不过:“根本就没有!”
秦川回头,瞪着我:“有!就你这个小不点儿看不见!”
我小时候又瘦又小,秦川总叫我小不点儿,周围人哄笑起来,我气得脸通红:“你撒谎!尿床鬼!”
大伙笑得更厉害了,秦川爱尿床,昨晚他尿湿的褥子还在院里晾着呢!
“小不点!”秦川怒吼。
“尿床鬼!”我毫不示弱。
“小不点!”
“尿床鬼!”
“小不点!”
“秦始皇!”
我终于使出撒手锏,这是秦川的死穴,果然他不再吭声,可就在我朝他做鬼脸的时候,他直接出手,把我打了……
第七节
由于秦川的存在,我对什么青梅竹马、两小无猜这样的词从来没有过美好的感觉。长大后,当秦川以一副完全可以遮蔽他幼时罪恶的面孔出现时,我的很多朋友都会叫着说:“真好啊!你们一起长大!多浪漫啊!”每每这时,我都望天不语,欲哭无泪。
浪漫?
被揍得灰头土脸浪漫吗?被追着满胡同跑浪漫吗?被抢走冰棍浪漫吗?被弄坏洋娃娃浪漫吗?被揪散小辫儿浪漫吗?被抢走好不容易从沙堆里挖出的胶泥浪漫吗?被推一个大马趴摔掉一颗门牙浪漫吗?被从小到大各种欺负浪漫吗?
秦川是我们这片儿的小霸王,他就是西游记里的黄风怪,是哆啦A梦里的大胖,是刺猬索尼克里的蛋头博士,是恐龙特急克塞号里的格德米斯,是七龙珠里的魔人布欧,是蓝精灵里的格格巫,是圣斗士星矢里雅典娜的敌人们,是我能想到所有坏蛋的集合,是我成长中最大的烦恼,是我一直想代表月亮消灭掉的人……
在我年幼无知的时候,我曾经还管他叫过川子哥,从我会说话开始,到我不再大舌头为止。在我心里,只有小船哥那样的男孩才算是哥,秦川如果是哥,那哥就真的是传说了。这肯定是我们胡同里的小孩的共识,因为大家基本都被秦川欺负过。家长带着哭哭啼啼的孩子上秦川家兴师问罪,姚阿姨使劲给人家赔不是,送吃送喝地把人哄走,是我们院的必演剧目,隔三岔五就会Repeat一遍。我也向我爸我妈告过秦川的状,可因为是天天见的邻居,抹不开情面,我爸觉得又是孩子闹着玩的事,没必要上门说去。我妈干脆将之上升为阶级矛盾,狠狠地叮嘱我,说秦川他们一家子都是不读书、不好好学习的人,让我少跟秦川玩。
可我倒没觉得秦川家不好,除了秦川,他们家每一个人我都喜欢。秦奶奶热心肠,下水道不通啦、水龙头坏啦、房上油毡漏雨啦……院里的事都靠她张罗。秦叔叔每回从广东回来都给我带有趣的小玩意,姚阿姨总给我好吃的,给秦川、秦茜买冰棍时,肯定少不了给我也买一根。所以我也不长记性,头天刚被秦川推水坑里沾一裤腿泥哭着回家,第二天他跑到我家窗根下喊:“乔乔,出来玩!”我就又应声而出了。
那是一宿觉就能解决恩怨的年纪,不像长大后,爱呀恨呀,要用一辈子来消化。
所以虽然我无比地讨厌秦川,但是和他一起上学那天,我还是挺高兴的。
我们俩是一年级的小豆包,一打一蹦高。老师、同学、桌椅板凳、黑板、国旗、课程表,刚进学校什么都新鲜。可这些都不是我最大的兴趣,我来上学是为了能见到小船哥。
那天中午我就看到他了,他站在他们班讲台前,正带领同学们做眼保健操。小船哥站得笔直,从第一节按摩睛明穴到最后一节干洗脸,他都随着一二三四五六七八的节奏做得一板一眼,所有学生里数他最认真。
我的小船哥即使在这么多人里还是最棒的一个,我内心不由得骄傲着。正这么想着,陪我一起来的秦川突然哼了一声:“真没意思啊!”
“啊?”我纳闷地看着摇头晃脑的他。
“所有人都齐刷刷的,每天上学就干和大家一样的事儿,没劲!”秦川似乎一分钟也不想多待,扭头走了。
第八节
秦川从小就这样,他总有自己的一套,大人说这叫有主意。而我呢,什么都没觉得不好,但也说不出什么是好的。
他对上学的厌恶很快就付诸行动,一年级他不认真听讲,二年级他搞小动作,到了三年级他就逃课了。
那天英语课老师正在兴致勃勃地教我们唱《ABCD字母歌》,唱着唱着秦川突然大声说:“咦,这不是《星星歌》吗?”说着他就独自唱起来:“ABCDEFG,一闪一闪亮晶晶,HIJKLMN,满天都是小星星……”全班同学都被他逗笑了,和他一起大合唱,英语老师气得把他轰了出去,随后几堂课他就都不见了踪影,我们班主任李老师找到他的时候,他正在学校院子里的小圆槐下面用冰棍棍挖蚯蚓玩。
“秦川!你起立!”面对只是抬头看了她一眼,依然无动于衷的秦川,李老师叉着腰生气地喊。
蚯蚓已经爬上冰棍棍了,秦川不舍得放手,犹豫地看了看李老师说:“待会儿。”
李老师从没被这么忤逆过,足足愣了半分钟才反应过来,她气冲冲地一把拎起秦川:“有你这样跟老师说话的吗?你站好了!”
秦川幽幽叹了口气,他把蚯蚓举到李老师面前,“给你一根还不行嘛!”
这条只剩半截身体的蚯蚓彻底引爆了李老师的小宇宙,她把秦川拉回教室当作错误典型一通批评教育,我至今仍记得她用了很长很长的排比句:秦川是个不折不扣的坏孩子,因为他不听老师的话不学好,所以他长大后也许会成为小偷、流氓、强盗、无赖,成为祖国的蛀虫,成为一个一无是处的人。
全班同学都被李老师慷慨激昂的发言震慑住了,他们坚信秦川不会是个好人了,虽然他没怎么特别欺负过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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