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沉记》第74章


岑嘉钰听得他语气里都有三分委屈,到底是不能得罪的保人和包租公,她忙解释道:“你是为了厂房接电的事情过来么?我都安排了岑嘉翡等着你呢。” 
沈谦慎道:“接电,我不都让李从芮都接洽好了么?难道他不上心,出了什么纰漏,看我训他去!”
岑嘉钰忙摇头:“哪里哪里,他上心的很,电也接入了,今天机器都通上电了——那你过来是什么事?”
过来,不是来看事,而是来看人,可岑嘉钰问得坦然而直接,沈谦慎倒不好大喇喇说出口,只得不快道:“不是说了嘛,我要定时听你对厂里状况的汇报,听你亲自汇报。”
查账大事,不能耽搁,从旁边经过的曹仪行忙道:“好的,沈公子,这段时间的账册都有,要不现在我就向您汇报下。”
为什么一个角落都有人经过?为什么经过还要插嘴?为什么插嘴还不听清楚内容,亲自!亲自!
但沈谦慎还是咽下了怒火,到底这是岑嘉钰织绸厂的大管事,只懒洋洋往那边随手一指:“荣记绸庄的董事在叫你呢!”
曹仪行不疑有他,反正这边有岑嘉钰,忙撂下去了那边,荣董事都招呼了哪能不应酬,毕竟以后绸缎的行销都得仰仗各大绸庄。
其实荣董事没指,但是这种场合,只要打招呼,就是朋友;只要开了口,就不会没话说。沈谦慎有信心,荣董事是一定会和凑上去的曹经理相见恨晚的。
岑嘉钰领沈谦慎去办公室。
沈谦慎跟着她走上楼梯,今日是好日子,她穿了一件嫩绿色的光面旗袍,再加上今日高兴,整个人如同一枝春日里的柳枝透出勃勃生机。
秋日阳光并不浓烈,从窗棂子里射进来,两人的影子在地上重叠;大家都在厅里庆祝,这后边没人过来,只听见两人的脚步声也重叠。空旷与安静中平生一种旖旎。
岑嘉钰就想着打破这旖旎,便道:“今日于小姐也来了,但她说还有事,只坐了一小会儿就走了。”
沈谦慎不在意道:“哦,是么,我倒好阵子没见着她了。”
岑嘉钰想,大家都说因为要沈于两家要结为姻亲,所以沈谦言和于子芳才一起开女子商业银行;还听说得你和于子芳快订婚了,怎么还这么不热络?但想是想,说出来就显得自己太过关心了,到底,不是自己该关心的事情。
她寻出账本,拿出算盘同沈谦慎报账。 
她说起利润,眼睛是带着神采的;她说起开销,眉心是略微皱起的;她吐出数字,嘴唇是红润润的,她打起算盘,十指是白生生的。
沈谦慎看得太入神,所以当岑嘉钰提高声音道:“那这样好么,沈公子?”
沈谦慎只管出声:“好!好!好!”
岑嘉钰于是笑了笑,神色里有一丝狡黠:“那么,你就答应了,下次就让曹经理来和你报账!”
什么?居然答应了这么丧权辱国的条件?
沈谦慎一时气结,可是刚刚那三个好掷地有声,从地上捡起来都还是热的。
他手指捺住旁边的英文报纸,又一计上心头:“说起来,嘉钰,我帮你找来曹经理,你都没感谢我吧?而且,别的厂子顾问都收费的,收费还不低呢!”
岑嘉钰小心翼翼问:“我是要多谢你!那么,你打算收多少?”
沈谦慎拿过她的算盘,噼里啪啦拨了一通,岑嘉钰盯着他翻飞的手指,心里又放松了,不管沈谦慎是为了给他姐还是他未婚妻添彩头,她对他都感激得很,要是能以顾问费还这个人情,那,也很不错!
沈谦慎却又将算盘清空:“啧啧,数字大得很,怕是要以身相许!”
岑嘉钰神色一僵。
沈谦慎不敢让她真恼怒,忙解释道:“我说笑呢,是这样的,有许多英文资料要看——我英文都是你教的,你知道我的水平的,说说还不错,一看就要头痛的,这样罢,你替我翻译,抵了顾问费。”
岑嘉钰觉得这和沈谦慎的瓜葛又要更深一重,下意识觉得不好:“你,不如请个专门的翻译。”
沈谦慎严肃道:“那可不行,”就把自己的生意解释了一通“我那天感谢你就是因为这个,你不会,只管给这事开个头,就虎头蛇尾了吧?你不能这样没责任心。且不说这样机密事情,告诉别人,我不放心;那翻译费都不便宜呢!我要节约成本。”
岑嘉钰突然就担了个“没责任心”的罪名,心里冤枉的很,还来不及伸冤,就见沈谦慎“啪”地合上账本:“啧啧,我们算是朋友吧!你刚刚还说感谢我,还说顾问费,果然无商不奸,”咦,连自己都骂进去了?他忙换了循循善诱:“嘉钰,我同你讲,你不要办了厂就学坏习气,商无诚信不立,人无诚信不活。”
岑嘉钰只得惴惴点了头:“好吧,我帮你。”
沈谦慎这才高兴起来,抬手看看手表,突然记起来道:“我在凯司令定的奶油蛋糕应该送过来了,我忘了叮嘱人给你留,走走走,赶快吃蛋糕去!”
岑嘉钰叫他拉起手就下了楼,居然没想得起来:他嫌翻译费贵,一个蛋糕就顶的翻译费了。
沈谦慎脸上的笑得荡漾,他牢牢记着沈度曾经的总结——常来常往生长情。
沈度却是“教会了徒弟,饿死了师傅”。
也可以说,他光有书本知识,毫无实践经验。
他举着酒杯走近沈谦言,脸就已经红了。
沈谦言觉得避开为妙,毕竟上次和沈度的谈话实在不能投契——他说的话题,她不感兴趣;她喜欢的话题,没兴趣和他深谈。只是碍着他是弟弟的得力助手,不能不应酬。
却被沈度叫住了:“谦言姐,听着你开了女子商业银行。”
沈谦言礼貌点点头,却仍是一副抽身要走的样子。
拿什么留住她,她手里无书可借,此处也无舞蹈可跳,沈度慌不择言:“你们女子总归不大善于经济之道,我识的一些人正要借贷,你可要我帮你······”
他成功地留住了沈谦言,留住了一个愤怒的沈谦言。
沈谦言道:“沈先生在这里讲这话可不合适,想必你也知道,开这美华织绸厂的岑嘉钰正是女子!若是沈先生看报,最近云裳公司的总经理张小姐,锦江饭店的董小姐,美发沙龙的蓝小姐,都是女子。我们女子商业银行股本不大,生意也难以和大银行比肩,但我们的‘不大善于’就恰好经营得住,不敢劳动您费心。”
话说完,她就走到了岑嘉钰那里:“嘉钰,一定要把这织绸厂好好经营起来,叫那些臭男人知道自己几斤几两。我有事,就先走了。”
沈谦慎莫名其妙,便让沈谦言吃蛋糕:“凯司令的蛋糕,你不是极爱的么?吃一块罢。”
沈谦言瞪他一眼,转身就走了。
岑嘉钰还想再说什么,叫沈谦慎止住,指点与债(大)权(姑)人(子)的相处之道:“她在气头上呢,你不要同她讲话;她自己气过去了,还会来寻你好好讲话。”
沈谦慎见岑嘉钰只顾着招呼客人,便去切了块蛋糕,还特地选了有糖渍樱桃的那一块,谁知一转身就不见了嘉钰,四处张望了下,见是被她妹妹拉去了,也无法,便走向最近的沈度,想着随便说几句话打发时间。
沈度见着沈谦慎端着蛋糕,当是给自己吃的,拿过来便咬了一口,要是平时,他肯定不会犯这种低级错误,但现在他却正失魂落魄,竟然没顾及过来。
见沈谦慎冷笑看着自己,沈度还是没反应过来,他还在反思:我并没像上次那样问她离婚的生活问题,怎么问她生意的工作事情,她也要着恼呢?比上次还严重些。于是,他问沈谦慎:“你说,这美华织绸厂会成功么?”
沈谦慎扬眉道:“当然会成功。企业家所要的,嘉钰都有。智、情、胆,哪一样都不缺,她如何会不成功?开业酒会上还敢怀疑这个,你找打不是?真是喝多了。”便转身要去再切一块带一点红的蛋糕。
沈度还没醉,到底把那句“缺了你就不行”和蛋糕一样咽下肚。正因为他看出沈谦慎对岑嘉钰的感情,故而认定岑嘉钰能开厂全靠沈谦慎,就算以后成功也只是沈谦慎的成功。——却浑然忘了,要用这个逻辑,自己这个许多人眼里的成功人士,也不过全是托赖沈谦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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