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沉记》第99章


阮云裳顿时不忍开口。
岑嘉钰:“请问,你可是去巡捕房里递了状纸?”
那女人抬起头,被生活折磨的愁苦的眼睛里有了几丝警惕:“你们怎么知道?你们是谁?”
看来没找错人。
岑嘉钰试探着问:“我们是左学荣的朋友。”
女人站起来,眼里略带茫然:“左学荣是谁?”
连被告的名字都不知道?
岑嘉钰大着胆子诈她:“你收了别人的钱,去法院告他杀人。我们是为了这事来的。”
“是他们逼我的!他们讲是他杀的!”那女人吓的往后退了几步。
她每天劳累做活,辛苦拉扯一双儿女,谁知天外横祸,不不不,丈夫死了不是什么灾祸,是桩喜事!没死的时候,天天喝酒打她,烧烟的时候还烫了女儿的胳膊,后头没钱了,逼她去卖,淫。横祸是前几天几个黑衣黑裤的人逼她去递状纸!
她只剩眼泪一件武器可以使:“我也不想的,可是我和儿女要活命,要吃饭啊!”
两人今天本就是来求情的,买了点心等礼物,阮云裳掏出糖果哄了小孩子玩去,方道:“那么大姐,这事就得麻烦你了。我们给你现银,保你和一双儿女此后生活无忧,你跟我们去寻捕房把案子撤了。”这案子,没有尸体,就这么一个人证。
那女人犹豫着,那帮人也提到给钱,但现在一个子儿都没见着呢。
岑嘉钰加重砝码:“你不用担心,我们的意思是,护你周全出海市,你寻个小镇住去,自买了房子,手头钱丰腴,也比海市更好教养一双儿女。”
这是说到她心坎子里去了,她在围裙上擦擦手,我跟你们去。
战后本是多是之秋,这案件没了苦主,寻捕房也就不再追究,当然也少不得送了些许银钱赔了笑脸,但好在化险为夷,而且省了许多麻烦。
阮云裳十分感激,就请了岑嘉钰去格罗布路的碧罗饭店,它家环境幽静,装修雅致自是不必说,铁扒比目鱼和忌司煎小牛肉是别家再做不出来的。
三人落座说着些近况,还好这次这男人是个该杀的,要不然阮云裳心里头要内疚死,但坚决不让阿佐再做这黑道事,也当为肚子里的孩子积福。阿佐让些利,低身气,到底是把帮派的事务结掉出来,两人也有些积蓄,打算等云裳生了再出去谋事。
正说着,岑嘉钰听着有人叫自己,原来是沈谦言,她穿了件雾金色碎菱纹的缎子旗袍,只耳朵上的碎钻耳环放着些许光。
沈谦言笑道:“这旗袍是你们美华的缎子做的,你们可是做大了,长沙那边都买的着。”
岑嘉钰早就站了起来:“那还是多得你和于小姐的支持,今日没见你穿白色,有些不习惯呢。我们美华上周出的白缎子极轻薄透气的,改日送你……”本想说送你府上去,思及又有些不妥:“你派人来取便是。”
沈谦言摆摆手:“不用啦,我在乡下地方跑的,白缎子经不起脏,轻薄的料子,我倒喜欢,长沙夏天热的很,回头我让人来看看。”
听见个男声朗朗笑道:“谦言你走这么快,这洋伞难收,回去给你抹点油润润。”
岑嘉钰大吃一惊,这不是张民诚么?
张民诚也愣了下,然后便大大方方打招呼:“岑小姐,好久不见。”
西崽跑过来,腰弯的像弹簧:“沈小姐,真对不住了,今儿位置都叫定满了。”
沈谦言蹙眉看向张民诚:“那可怎么办呢?我们明日就要回长沙 ,我还想着这里的小牛肉没带你吃过呢。”
阿佐站起来:“沈小姐张先生不介意的话,这里一起坐,相请不如偶遇嘛!”
要让丈夫吃上美食的那点急切战胜了不好意思,沈谦言略犹豫道:“可是,还有位于子芳小姐。”
阿佐热情邀请:“人多更和气,这张大台桌,六个人坐的下,只是不甚宽敞,女士们不要生气就行。”
年岁就是这么磨砺人,彼时在一晴阁,阿佐还只是个乡下来的讷讷不言的穷小伙子,现在已经能谈笑自若地招呼人,与阮云裳和和美美,还即将为人父。
彼时张民诚还是个忐忑的铁路局的小职员,喜欢的女孩子鄙夷于他,如今却是个拥着娇妻的神采自信的铁路专家。张民诚去了京津铁路,在个著名的铁路工程师下面做事,工程师看着小伙子吃苦耐劳,勤奋上进,虽来往人情交际不通,于铁路工程上面倒是有灵性,就资助了他去自己读过的外国理工学院学习。他也争气,在那边也年年拿奖学金,学成归国,仍然是投身铁路。 
他复勘粤汉铁路长沙段时,遇到办讲习所的沈谦言被无知村妇围攻,顺手救下了被扔石头的她,就此结缘。此后时有往来,发现志趣相投,张民诚知道沈谦言离婚过,生育可能有困难,却仍是诚诚恳恳求婚,那时才知道沈谦言的家境。他人情世故这根筋不通,此时反倒是个优点,见了沈夫人完全不怵。
沈谦言大方笑道:“还好你和我老实交代了过往情史,要不然,回去要跪搓衣板。”
张民诚憨厚一笑,他上次惹沈谦言生气,被关在门外,竟自顾自画起了铁路铺架图。沈谦言火气熄灭来开门,他头也不抬:“你再生气一会儿,不要太久,十分钟就好,让我画完。”
于子芳定了宁波小李家,两人门当户对,很是投契。这一桌,除了岑嘉钰,都是感情圆满之人,且战事刚过,大家都心情轻松,这一顿饭除了偶尔提及沈谦慎时的吞声与迟延,吃的十分欢欣。
饭后几人作别,于子芳同沈谦言自是有些私密话要聊。她还是惊奇于沈谦言找了张民诚这么个不知风月的,不懂咖啡美酒,不懂跳舞玩乐:“我看沈度这些事上比他好多了,他之前那么紧跟着你,未必你没看出意思来?”
沈谦言喝了口香槟,略略有些微醺:“他是不懂,但是他乐意欣赏我的懂,这就够了。沈度喜欢我,可是我不喜欢他呀!再则,他虽然喜欢我,但内心是觉得女子没能力的,以后时间长了,喜欢渐渐淡去了,呵,那就见我生厌,相处不下去了。民诚不同,他是打心底支持我做女子讲习所的,他还说,我女子讲习所开到哪里,他就哪里去修铁路。这话当然哄哄我,也只有他哪里修铁路,我哪里开女子讲习所去!不过说来,要是以前,我肯定也是不喜欢这种傻呆呆的人!现在倒觉得好的很!”
今天月亮好,星子也亮,如在黑丝绒的衬布上撒把了一堆钻石。只是想起以前热闹时,大家聚着如这星子般簇拥,现下却散落各地,实在心里不是味,于子芳惆怅道:“李家人口多,也不知以后有些什么拉拉杂杂的事情,但是还好,他现在在海市做事,倒不用回去应付,可你却不在海市了,日子怪没味的。对了,你姆妈对你和张民诚怎么看?我看她拆掉你弟弟和岑嘉钰手法利落的很。当伯母不敢讲,我觉得嘉钰人是极好的。你看今日,张民诚提及谦慎,她虽脸上还笑着,眼睛却是怎么都不抬的。”
两个人的感□□,外人不能置喙。沈谦言自己离婚,受够流言蜚语,自是深有领会,再加上这是自己的亲弟弟,她内心难免偏向,觉得岑嘉钰付出不够,对着密友也不过略说一句:“我妈么,自是对儿媳妇有诸多要求的,但也不算不合理。她对民诚,没多看上眼,但也不讨厌;他倒是和我爸投契,说起铁路规划的事情,没完没了。”如此坦然淡定,可见幸福在握。
到底战事过后,电力还不稳定,今日自来火不亮。奶妈妈见岑嘉钰睡了,吹了煤油灯,把她枕边的书抽了出来问岑嘉翠:“翠翠,你看看姐姐她是看的什么东西,我看她眼睛旁边有泪痕似的。”
岑嘉翠小声念出那略带湿气的一竖行字:
人生不相见
动如参与商
82、八十二章 。。。
岑嘉钰进门就几乎绊了个跤; 她扶着门站稳;双眼不是空茫,而是盛满了要做的事情,以至于手脚跟不上趟,在那里忙的发抖。她行到里边卧室,一时儿翻柜子; 一时儿找包,一时儿找衣服。
岑嘉翡问:“姐姐——”
岑嘉钰头也不回:“嘉翡; 你先别说话。”
岑嘉翡还从没见过自己姐姐这么慌乱的样子。岑嘉钰一直是他们的主心骨,她在; 便是万事无忧。就算父亲去世; 就算她嫁去杭州; 只要她在,他们就总有人眷顾。日本人打来他能果决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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