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生一世,江南老》第23章


也不会多责备。
“他在做国产反渗透膜,这项技术过去一直被国外垄断,”沈叔叔对她解释,“差不多九十年代末,我们才有国产能力。你们祭祖那年,国内刚批量生产没多久。”
“投资眼光不错,少年老成,”妈妈说,“我十八岁才开始接触这些。”
“他早熟,”沈叔叔笑着说,“和一般孩子不同。”
其后是一场盛大的婚礼。
表外公很宠妈妈,也专程来了澳门,两个沈家再次碰头,这回比上回还要郑重。因为是两家长辈真正碰面,而那年祭祖只有沈策一人代表这边。
婚宴那天,沈家恒还问沈衍,怎么沈策说走就走,也不留句话:“该不是躲什么情债吧。”男人们间开玩笑,接的都快,沈衍笑着说:“谁知道呢。”
沈衍代替他成了伴郎,两人身材差不多,衣服稍改尺寸就好。
昭昭那天全程和沈衍一起,始终魂不守舍,想到本该是沈策在这里,就不免要去想,为什么他不辞而别,之后也不联系自己。
婚宴后一星期,大家陆续都走了。
昭昭也没理由再留,订了回去的机票。沈衍得知她要走,还特地从内地赶回来,亲自送她去机场。
昭昭出关前,忍不住问:“他没手机吗?”
“没给过你吗?”沈衍反问,连沈家恒都有。
她摇头。两人从见面就在一起,完全不需要手机,也就没想着要号码。
沈衍为难:“不过他之前的号作废了,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换……”他说这些时,也觉得怎么这么巧呢,跟说假话似的。
“那算了,”昭昭笑,“你帮我转告他,注意身体。”
“你们又不是见不到,寒暑假多来玩。”
昭昭勉强笑笑,从包里掏出一个玩偶:“我这两天自己逛澳门买的,买给你儿子的。有空带他来蒙特利尔,我招待。”
“好。”沈衍笑着接过。
其实沈衍也摸不准沈策和这个妹妹的关系,亲密吧,也不见多亲密,可真能在拳台上拉住沈策也只有她。可沈策对她又过于不近人情,在一起时看着很谈得来,说走就走,联系方式都没给人家留。
作为男人,沈衍甚至不厚道地猜测,自己这位外形极佳的小舅该不是在情感上过于开放,在私底下对人家做了什么?可细想,还是认为不会,沈策对家里人极有分寸。
进入大学后,她忙于学业,没再去港澳那边。沈叔叔还为此给她电话,让她寒暑假能多过去。昭昭总是找借口推脱,妈妈过来时常想和她讲澳门的沈家,她也都避让开了。
后来连姐姐都偷偷问她:“妈问我,你是不是对那边有意见?都不愿意回去?”
“没有,”她回说,“妈一嫁人就多想,怕冷落我。”
大学四年级的万圣节,昭昭在家里准备糖果,预备给上门讨要的小孩子们。照顾她起居生活的人,给她烧好壁炉就先走了。
桌旁,手机响起,她猜是妈妈,开了免提。
“在包糖果?”
“嗯。”
“妈妈今年回去好不好?”
“不好,我还想出去玩呢。”
妈妈在笑,对身边的人说:“和昭昭说两句。”
昭昭以为是沈叔叔,每次都是这样,先妈妈说,再沈叔叔。
电话那边额外闹,有笑声,不少人在说话,估计是在澳门,人多。
昭昭剥开一粒糖自己自己尝了尝,还在想,沈叔叔做什么不说话:“信号不好吗?”她奇怪问。
“没有。”
她的心脏重重一缩。
三年多过去,从高中毕业到即将完成大学学业,她以为已经长大了,也以为不在乎了。昭昭无意识剥开一块软糖,咬在齿间,牙齿完全都用不上力,和人一样在抖。
“在包糖果?”这是他的第二句。
昭昭在想,当初那两星期是不是幻觉,他怎么就能做到这么坦然。她很庆幸这里没有外人,偏过脸去看壁炉里的火,眼睛被火光照的酸胀。
她想挂断。
“昭昭。”他叫她。
她低头,竟发现自己没法挂断这个电话。
电话里的杂音和吵闹都消失了,不知他走到了哪里,昭昭能从听筒里,听到细微的、略带压抑的气息起伏。
“和我说句话。”他说。
昭昭静了许久,还是把电话给挂了。
☆、第十六章 一叩复相见(1)
她剥开了一颗又一颗糖,软的硬的,吃到齿根丝丝疼。
那年从澳门走时,在飞机上也是这样拆了一包在机场买的糖,一颗颗吃,从一个时区跨到另一个时区。这里的时差和澳门近乎日夜颠倒,刚回来那个月,她总倒不过来时差,白天睡晚上醒,也不出门……
过去这么久,有一个画面在脑海里是最清晰的。她初到香港机场,被拉住手推车,回头望到他的一眼。 
昭昭把糖纸攥到一起,丢进垃圾桶里。
手机再次震动,还是妈妈。
她没办法不接,因为没借口,当初两人之间的事都是藏着掖着,没见过光的。她望着那手机半晌,还是听了。
“为什么不和哥哥多说两句?”
“好久没见,”昭昭手撑着额头,轻声说,“都没共同语言。”
从电话断线到现在,已经过去半小时,他竟然刚把手机还回去。
“你哥哥刚回家,想和你多说几句话。他也是想恭喜你,懂事一点。”
妈妈从来不强迫她做任何事。但很奇怪,这一次却很想她能和沈策多说几句。
电话交给他,那边仍是沉默。她用虎口压着眼睛。
“我要结婚了,”这次换她先出声,“哥你应该知道?”
木柴蹦出一道火星。
这不是一个新闻,早就开始商量的事。当初她还幻想着,也许沈策听到这个消息会后悔,不说要来找自己,但起码会来一通电话问问,用他那种半真半假的态度问。她甚至还在内心演练过,准备过一套很好的说辞。可他一个电话也没有。
“昭昭。”他想阻止她往下说。
“是要恭喜这个?我妈妈说你想恭喜我?”她轻声,笑着问。
“我刚知道,”那边有孩子笑,想来是他拿着电话避开了一次,不便再避开第二次,只能在开放的空间里说,“今天刚知道。”
一个公开的消息他怎么可能刚获知?不过都是在暗示,他没关心过她的私事。
在强调那两星期是他少时情难自已,是他从英国毕业而归的情感空窗期,和自己妹妹你情我愿的小情|事。小秘密。
那边有孩子在笑,夺过去手机:“小姨奶奶!”
男孩子没变音的嗓音,脆生生的:“我们马上过去,我和爸爸妈妈。我爸爸说,你当初说,要我长大去蒙特利尔看你。”
昭昭知道自己情绪还不稳,怕语气过于生硬,伤害小孩子的热情,定了定心,放柔嗓子问:“什么时候?”
沈衍将电话接了,笑着解释说,是小孩听到大人在聊,先嚷嚷出来了。沈衍也觉唐突,说恰好是孩子生日,闹着吵着要来看看送过自己玩具、住得远的小姨奶奶,问她会不会打扰。
“不会,”她笑,“当初你在澳门最照顾我,我最开心就是你来。”
其后,电话再没回到沈策手里。
通话结束后,她握着手机,脸被壁炉里的火照着,目光始终无法聚焦,也没看火苗,也没看烧红的柴。
头突然很疼,是那种被剧烈情绪刺激后的反应,牙齿也疼,是刚吃糖太用力了。
她尽量不去深想沈衍的意图。哪怕和他有关,也和自己无关。
***
隔日,昭昭开始安排招待客人的事。
妈妈不在家时,只有一个年岁大的华人阿姨常年照顾她,余下都是钟点工,再有额外的事都去找妈妈的秘书。她和秘书通了电话,安排多两个女孩来这里照顾客人。还有车和私人导游,行程也全订好。这样她有空能陪着,没空也不耽误人家度假。
飞机到的那天,她被事耽搁,心急如焚往机场赶。
沈衍给她电话说在机场外了,她还没到,手机指挥带着孩子老婆到泊车接客的路边等。车一辆辆排队过去,正巧也遇到客流大,她下车,比车还走得快。
往前一路走,一路找他们。
天黑后,机场里透出来的光倒是醒目,她望着马路对面的机场玻璃外一个个走过去的人影。忽然有人叫她。
昭昭回头的一霎,被一只手拉住,拉她避开了迎面拉着行李箱的人。
汽车的吵,路人在大声说话的吵,行李箱轮轴压过地面的吵,全都在耳边,全被放大了。在天寒地冻的温度里,她的目光也被冻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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