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生一世,江南老》第33章


她怔忡半晌,近前,在梁锦珊的登机箱旁,脚没站稳,被沈策扣住腕子拽到怀里。沈策手托她的脸,从唇而入,当着小夫妻的面给她了一个纯粹的男女之间的深吻。
梁锦珊在一旁震惊之余,抓老公的手。
沈衍点点头。
梁锦珊如梦初醒,难怪他要来看妹妹……一切不合理都有了解释。沈策竟然爱上了这个名义上的妹妹,难怪两人会一起出游数日。 
昭昭感受到血在身躯里热烈的奔涌,她没料到,到沈策的唇离开,都没料到。
沈策的手握在她脖后,几度要说,被她一双乌瞳望住,无法企口。他仅是将她的眼泪草草擦干,第一个递出机票和护照,消失在了安检口。
☆、第二十四章 三叩常相伴(3)
昭昭回到家里,心里空,在沈策住过一晚的房间转着,撤换床单,把被他藏在柜子里的被罩和床罩全洗了。锁上门,擦地板,刷浴缸,想把窗户打开。冬天冷,想想作罢。
西语课的论文未完成,她和阿姨道过晚安,锁自己在书房。
没开灯,先开了文档。
手指在台灯开关上悬着,再无动作,是因为看到了文档里陌生的修订。都来自沈策。他在大段落前写了两行字,大意是他的西班牙语仅限听说,读能应付,不精于写。
寥寥几句,用了中文: 
华夏数千载历史,早将人性剖析完整,如今诸多论调,都是老生常谈。
战国有一贤士,才学傲人却家徒四壁,其妻有言:“不戚戚于贫贱,不汲汲于富贵。”君子,重学识,轻富贵,求的是:忘怀得失。
为何说是“求”?人之所以为人,是有“欲”,有欲就有得失心。无论谁,都无法做到全然忘怀得失。君子以此为约束,一生修正自己。
君子苛己,宽人。
舜帝常自省,早有古载。
唐有韩愈,曾论君子:“责己也重以周,待人也轻以约。”
他们见自己,周身是错,处处不足;他们对旁人心怀宽容,见一闪光处会由衷欣赏。伪君子恰相反,常自足自喜;对他人不见优点,例数缺点,此为“以圣人望于人”。
至宋明,文人承前人言论,得:严于律己,宽以待人。流传至今。
单此一点,我华夏自五帝至今始终观点统一,教诲后世。
君子不怠,戒妒。
懈怠让人困于方寸、坐于井底,妒忌使人言语可憎、行为失常。
妒忌之恶,古有:妒刻、妒痴、妒害。因妒而刻薄、痴妄,继而陷害于人。人性有许多弱点,无法根除,只能自控,妒忌是极具攻击力的一种。过度的妒忌会让人变得凶恶。他们深知其害,时时克制,终身与己搏斗。
……
沈策转而说到“藏锋守拙,委身低处”的处事之道。让她想到曾在心中形容他是砂下名刃,恰与这一段相合。
他谈及“守和藏”,引述了一句兵法:善守者,藏于九地之下。
昭昭对着电脑笑了,后半句是:善攻者,动于九天之上。
沈策更适合后一句。
她在黑暗里,通篇阅尽,陷入了不真实的虚幻中。
如置身庐山霜雪中,水上有亭,他将大氅脱下,披于身,倚在厚铺的坐席上,同她说话。而她偎在炭火旁,隔火望他。他赏雪,她赏他。
***
她被闹钟唤醒,恍恍惚惚在床头,意识随壁纸上的山水不停走了几万里。梦太乱,时而文字,时而他。沈策电话随后而至,她滑进棉被里:“算准你要落地,醒了没下床。”
电话那端,是澳门机场的嘈杂外音,有粤语、英语和中文。
“说这种话,是想我再飞回去?”他说。
她“嗯”了声。
她想到那几日他伏在自己身上,她望天花板,只见他脸一侧的轮廓,还有自己的手。
科技发达也不好,一眨眼世界两端。从昨夜,她发现自己并不熟悉他。数日的耳鬓厮磨,沈策于她只是露出了山峦一角。一个人的精神世界越辽阔,越会吸引她。她多了解他一分,便陷一寸,本以为无法迷恋再深……即刻能推翻。
“我看过你写的了。”
“抛砖引玉,”他说,“几句皮毛。”
她轻声说:“自我嘲解的功夫不错。”
他笑:“嘲解,嘲解。有嘲,才有解。”
两人低语,好似他出远差,不日就回,谁都不露伤感。
先前因为沈策在,妈妈不想打扰兄妹相处,没多说,让她对退婚的事再考虑几天。沈策离开一周后,她和妈妈通了电话。电话接通后,母女俩相对沉默了一会儿,妈妈先笑了:“什么母亲,什么女儿。本来想给你一条捷径,看来你不需要。”
昭昭的心在这句话,终于落下,带着鼻音撒娇:“谢谢妈。”
当初妈妈也是一意孤行,坚持离婚,放弃了因婚姻得到的股权,带着三岁的自己离开。祭祖之年,昭昭初见庞大亲族,只觉新鲜,却不懂那年的沈宝盈正是浴火涅盘,重攀顶峰。
“是什么样的人?”妈妈笑着问。
“是……和哥一样的人。”
昭昭不肯再说。她和沈策有约定在,他治疗的这段日子,不宜有任何风波。等两人再见,再找时机公开。事有轻重缓急,眼下沈策能恢复健康,是唯一重要的事。
如她先前推测,妈妈转达了表外公的意思,不能把苦心教出来的人才让给外人,要昭昭完成学业后,为沈家效力。她自然没有异议,给了妈妈满意的答复。
沈策情况时好时坏,好的时候,能连着一周陪她电话。坏的时候,不认得她。
昭昭为了使自己不要陷入无望的情绪泥沼里,在申请读硕期间,先跟着导师的步子,旁听各类课程。她大学学的金融,硕士选了金融分析,是一年制。想读完,再回家里做事。妈妈对她学什么不过问,都是积累,当初让她跳芭蕾,也没想过要培养出来一个舞蹈家,是想养养她的韧性和气质,为此还开过她玩笑:“学芭蕾没白学,看,走路永远不会驼背。高兴了还能跳上两步,为自己助兴。”
可惜,人生无法被规划,变数常在。
见面的日子从半年,推到一年,隔年盛夏过去,由秋入冬。
转年,昭昭回香港过年。沈叔叔从沈策生病,终日忧心,不大像过去到处为了生意飞了,留在沈策最爱住的小楼,调养身体。妈妈负担起长房的大小事,也常住港澳。
长房人丁单薄,过年都不见几个人。
“长房只剩大伯和我,”沈叔叔微笑感叹,“大伯有一个孩子,是独身主义。我呢,也只有沈策一个儿子……”可惜病了。
昭昭不言语。妈妈提过,沈叔叔这一年常说,长房多难,怕断了血脉传承。
“你的男朋友最好入赘,”沈叔叔认真和她谈,还是头回过问她的私事,“若能姓沈,我们长房还能多些人。”
“我哥不是好多了吗?”昭昭轻声安慰沈叔叔,“过年,要说吉利话,想吉利事。”
“他近况如何,我这个父亲也难说得准。沈衍和他都是有主意的孩子,两人一起,对我从不交待实话,”沈叔叔把书桌上封好的红包拿来,温声道,“明年带男朋友回来?”
昭昭没得说,低头笑,眼睫垂着,隐去会令人起疑的伤感。
不止想阖家欢,她更想替沈策尽一份陪伴孝心:“好,明年。”
描金的字是“阖家团圆”,昭昭手指沾到的红包一角的金粉,惊讶看了看手指。
“这是你哥哥写的,前两个月让沈衍带给我。”沈叔叔解释。
她迟迟无法移开视线,真切体会到了“见字如面”。
他的字有雄秀之气,锋芒尽显,摸上去似能刮破手,和“阖家团圆”这类自带暖意的话其实不太搭。沈策曾在那段话里写:“常人之敌,是旁人,君子之敌,是自身。”
对沈策来说,恐怕最大的敌人,就是他的锋芒过盛。他的毕生功课应该是隐和收了。
除夕,她去看花房。
这花房改装过,几年前这里和澳门相似,现在截然两种风格。澳门那处是玻璃墙,全白木架,以高大遮目的绿色植物做了一个迷宫布局,让人联想到绿野仙踪。
此处花房仿照她在蒙特利尔家里的风格,重新用木质材料搭建过,外壁屋顶养着不畏寒的植物,窗旁也挂着一盆盆。满目的绿,裹缠屋顶和玻璃窗。
她能想象得出,春夏换上应季植物,会是繁花锦簇。花裹着房子,房子里再养花。
花匠要回家守岁,临走前,指昙花说这几日会开,指铃兰说这植物喜冷,千万不要好心办错事,搬进去。
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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