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望破城[出版]》第5章


又或许,还是有那么一点点征兆的。
若足够敏感、足够细心,征兆就在她片刻的怔愣中,在她泛潮的掌心中,在她犹犹豫豫的一声“叔叔”中;还在他深敛的眸光中,在他唇角的笑意中,在那一声温和平淡、至为普通的“你好”中。
或许,在那一刻,一切都已经注定。
甚或更早,早至她第一次在片场出现,早至他拉紧缰绳,马儿扬蹄嘶吼,早至那两双目光的初次相遇,一切都已无从回头。
惊心动魄,翻天覆地,还未发生,都已发生。
情、欲、爱、恨、毁灭与拯救、罪孽与惩罚、前世今生的纠葛,都汇聚到时空中的这一点,为他们浇铸了一个全新的开始。
2
现场重新开拍。梦非退到一旁,不声不响地观摩。
费导在拍摄过程中可一点都不和气,甚至可以说非常凶。拍摄任务很重,节奏极快,分秒必争,工作人员都上紧发条。费导脾气不小,稍有不满便对人大喊大嚷。梦非有点害怕,远远坐在一旁,不出声地看着一切。
好不容易挨到中午休息,准备换景。
摄影组和灯光组均有大量器材需要收拾搬动,组里都是火气旺盛的年轻男子,一不顺心便骂骂咧咧,时有粗话脏话出口。
费导突然吼道:“都他妈管好自己的嘴!咱组里现在有未成年人。从今儿起,谁都不准说脏字儿!”
摄影师哈哈一笑,“费导,您这国骂算不算?”
费导说:“这是最后一回。从现在起,谁说脏话,说一句罚款一百!制片组王小毛负责收钱!”
远处,一个正在发盒饭的瘦高个青年很起劲地喊了声:“好嘞!”
大家都笑。梦非看着这一切,心想剧组果真像个戏班子。
这一刻,她是这戏班子的焦点。一直习惯默默无闻的她,面对这突如其来的聚焦,有些手足无措。
正文 第3章 马踏红尘相见(3)
为了欢迎女主角的加盟,晚上收工后,主创人员没有吃组里的盒饭,开车去了镇上的饭馆聚餐。众人里有制片人、导演、副导演、摄影师、录音师、主要演员,还有制片主任。除了梦非,都是男人。
到了饭馆落座,梦非本想悄悄溜到一个不起眼的位置,费导却拉着她坐在自己旁边,最中央的位置。梦非十分忐忑。
制片人笑着起哄道:“连自己亲闺女都没见老费这么疼过。”
金副导演说:“那可不,非非是咱导演组的小宝贝儿,不疼她疼谁。”
梦非低下头,窘得双颊通红。
费正魁拍拍她的手背,微笑着轻声说:“别理这帮人,他们胡说八道惯了。来,吃菜吃菜。”说着给梦非夹菜。
虽然有费导照应着,梦非却仍是局促,只管埋头吃饭。
男人们都喝酒,喝了几杯话更多。
摄影师跟制片主任调笑,“老赵,啥时候给咱摄影组也配个小萝莉嘛。男女搭配,干活不累嘛。”
赵主任笑道:“少给我添乱了。你手下那几个小子,见了女人哪个肯省事?”
梦非听得心惊胆战,但也只好当作没听见,一言不发地认真吃饭。
某一瞬间,她忽然觉得自己这样孤单单地坐在一群成年男子中间,看他们抽烟、喝酒、坏笑,听他们高谈阔论,忍受他们的荤笑话,实在是非常诡异的,甚至很危险,仿佛自己是狼群中的一只羊。
唯一让她感到安慰的,是坐在她身旁的席正修。
他并不参与那些人不正经的谈笑,只是沉默地一杯接一杯地喝着酒。酒精于他似乎毫无作用。他喝了那么多,却始终面不改色,也从不主动说话。他端坐着,一直就是那副冷静而漠然的样子。
不知为何,有他在旁边,她觉得心里安定。或许是因为他的安静、稳重、寡言,还有他脸上沉着的正气,让她觉得,他与那些人,是不同的。
直到后来的某一天,梦非才知道,席正修酒量惊人。
他这样不动声色地喝酒,是非常可怕的。他可以一直喝下去,不会醉。他看惯众人酒后百态,自己却从来不曾流露醉态。
他对她说,在某些时刻,这样的清醒,令人绝望。
3.
就这样恍惚而紧张地过了一天。晚上,主创们还要开会。费导说梦非舟车劳顿,一定累了,让她先回去好好休息。
梦非跟着制片组的车先回了宾馆。
路上,制片主任对梦非介绍了剧组的作息制度。说到住宿问题时,他似乎发了一下愁,然后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非非,你跟统筹大姐挤挤吧。”
车在城郊小路上开着。梦非昏昏沉沉,隐约听着后座两个制片组的小伙子低声议论,统筹张秋水三十七岁了还单身,拍戏耽误青春。又说,留在这一行的剩女都干净不了,组里谁没睡过呀。
他们的议论变得难听起来,梦非皱皱眉头。这一天,真是漫长得没有尽头。她靠向车窗,疲倦地闭上了眼睛。
宾馆到了。梦非醒来,睡眼惺忪地提起背包,跟着制片组一行人走进了据说是镇上最好的宾馆。制片主任把她带到了张秋水的房间。
张秋水是做统筹的,平时不去拍摄现场,只在驻地留守,负责制定每日的拍摄计划。此时见到梦非,她夸张地笑着,声音像个卡通人物,“哟,这就是新来的导演组小宝贝儿,非非啊,早听说了。欢迎欢迎。就是我这屋子乱,先凑合住,回头再让主任给你安排个单间。”
梦非只礼貌地笑笑,“谢谢张老师。”
她在组里待了大半天,已学到一点,叫得上职称的,一定要叫职称,不能确定叫什么的,叫老师便错不了。
张秋水说:“嗨,什么老师,叫我张姐就成。”
“嗯,张姐。”梦非微笑。
这是一间宾馆的标准间,靠窗的那张床空着。
梦非从行李箱中取出母亲给她带来的粉色被套和枕套,都是HelloKitty图案。她笑笑,天下所有的母亲都觉得女儿应该喜欢粉色、喜欢猫咪,都觉得女儿永远是小孩子。
其实从十二岁起,她就更喜欢纯黑、纯白、藏蓝这样朴素的颜色。
她记得那个丹麦诗人的照片——在北非的沙漠中,他穿着藏蓝色衬衣,身边大幅白色的旗帜迎着金色的阳光飞扬。
他在那里写下了一首诗歌——《沙漠中的玫瑰》。
当然,对于一个天天需要做数学题、盖粉色棉被睡觉的女孩来说,那是一个遥不可及的世界。沙漠、丛林、山峰、汪洋……她只在梦中到过那些地方。
张姐告诉梦非,根据排期,她将有三天时间熟悉剧本。三天内不排她的戏,让她好好休息调整。梦非点头,懵懵懂懂地接过一摞剧本。
梦非突然想起那天拍摄事故中的伤者,便向张姐问道:“那个烧伤者可有好转?”
张姐说:“那小伙子真可惜,全身百分之九十的皮肤烧伤。命是保住了,但眼睛失明了。现在只有左眼能辨别微弱的光。乐观地说,左眼将来或许能恢复视力,可谁知道呢?”张姐叹了口气,“小伙子才二十岁。”
梦非恻然,“是群众演员吗?”
“是。”张姐叹道,“多少年轻孩子抢着做群众演员,一天一百块钱,管两顿盒饭,在野外一站十几个小时。唉……谁不是爹妈生养的,就为了有朝一日能混出名堂,在哪部电影里跑个龙套露个脸也好,唉……可怜可怜。”
张姐说话的语气老气横秋,却句句是大实话。梦非听得恍惚,心里伤感。
张姐以为梦非在担心自身安危,笑起来,“放心,你没有那么危险的镜头要拍的。再说,这种事故也极其少见,我拍了十几年戏也就遇到这么一两回,别担心了。”
张姐挑灯夜战,在电脑上做表格安排拍摄进度。
梦非躺在被窝里,一时难以入睡,便拿出手机来看短信。有一条顾芳芳发来的留言:见到他了吗?
梦非知道芳芳问的是席正修。她回复:见到了。
芳芳的回信马上来了:哇!怎么样啊?说说。
说什么呢?梦非笑笑。其实没什么可说的,因为她根本也没仔细看过他。晚上吃饭的时候,席正修就坐在她旁边,但两人一句交谈都没有。
若要向芳芳汇报,或许只能这样形容:身材高大,一身黑衣,沉默寡言。
但芳芳是席正修的死忠粉,这些想必早已知道了。事实上,到目前为止,梦非所了解的关于席正修的一切,都是从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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