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望破城[出版]》第9章


梦非站在一旁望着一切,忽然理解了他说的话,随即由衷感动。他看出她的问题,理解她的心思,轻轻的三言两语就为她指点迷津。
梦非望着天空下的树林,感到一股暖流涌入心田。
12
转眼梦非已在剧组待了一周,工作上了正轨,生活也已适应。
母亲每天打电话来,事无巨细,反复叮咛。梦非是报喜不报忧的,看到了什么,学到了什么,统统可以分享,但是演戏累到腰酸背痛,却一字不提。
母亲唯有两个要求:不可放松功课;不可交坏朋友。
每天都是这几句话,梦非连连称是。
拍摄很快进入了关键阶段,各场重头戏将依次到来。收工早的晚上,费导会单独留下梦非,为她讲戏。
为什么会有演员这个行业?费导从头讲起。为什么有影院?为什么每天都会有这么多观众花钱走进电影院,坐在漆黑的大厅里看一个虚构的故事?因为人有“忘我”的需求。需要时不时抽离现实,沉浸到“无我”的境界中。
表演的根本要诀就是“忘我”。忘记自己的姓名、身份、来路,完全沉浸到角色中,体会角色的感情,成为另一个人,有时甚至会忘记整个世界。
费导为梦非讲述剧情,“王城沦陷,唯一的王室血脉——若翎公主为敌军俘虏。李将军征战归来,从敌军手中救出公主,带部下保护公主逃离敌兵追捕,一路历经艰险,抵达临玉城。这是最后的城,这里有一场殊死之战。城破后,李将军单枪匹马带公主逃亡,直到悬崖边。将军让公主独自逃生,他留下抵挡追兵。公主不愿独活,因她深爱着将军……”费导说着说着,忽然停下,轻叹道:“你年纪还小,从未体验过爱情。我不想教得太具体,因为这是教不出来的,反而会埋没你的个性和你身上独一无二的气质,所以你只能试着自己去体会,体会李将军这样一个人带给一个少女的震撼。”
费导又说:“李将军是一个非常具有男性气概的人,睿智、英武、临危不惧,是古代骑士与现代绅士的结合,阳刚、坚毅、粗狂,却不粗鲁。他是一个将领、一个英雄,豪气万丈,内心深处却藏有柔情。他是一个少女的拯救者,一个民族的保卫者。公主爱上他是必然。”
爱上他是必然……梦非听着,眼前都是席正修的模样。
费导看到她恍惚而认真的沉思状,无声微笑起来。
梦非神思飘荡,突然发现身边很安静,抬起头,见费导正专注地看着她,脸上带有慈祥的笑意。
梦非羞怯,不知自己是否失态,心中不免惴惴。
却见费导转开脸,望向窗外,长叹一声,“你让我想起我闺女了。她跟你这般大的时候,也像你这么认真踏实、乖巧懂事,我说什么都听。现在,呵呵……不提了。翅膀硬了,飞了。”
梦非静静地望着费导,漆黑沉静的眸子里充满理解。
“孩子都要长大的。”她轻轻说了一句。
费正魁倏地转过来看着梦非。他像是没料到这小小少女会说出这么一句话来。这句话的内容本身没什么特别,只是她的语气、神态、眼中的光芒,竟有种超乎她年龄的成熟。这种不经意间流露出来的老成与沧桑,让他暗自一怔。
梦非觉出费导神色中的恍惚与讶异,悄然低下头。
其实她心里更真实的想法是,她也要尽快地长大,尽快地成熟;不要再做乖巧懂事的小女孩,而是要自由自在地飞翔。旷野、山谷、碧海、蓝天,她渴望呼吸整个世界,而不仅仅是眼前所见的一切,成人世界为她所制定的一切。
当然,她什么都没有再说。
回到房间,梦非扑到床上,从铁盒里取出一颗红色硬糖,放入口中。酸樱桃的味道。她闭上眼睛,深深呼吸,享受这一刻的甜蜜与舒展。
她喜欢这个德国牌子的水果硬糖,并收集这些漂亮的圆形铁皮盒子。每吃完一盒,铁皮盒子就成了收藏她秘密的朋友。酸甜、羞涩、疼痛、烦恼、希望、叛逆、漫长的青春期,这是唯一的慰藉,也是唯一的秘密。
张姐对梦非说:“听说你的戏拍得不错。”
梦非抿嘴笑笑。
张姐说:“你来之前,女主角都换了好几个了,都是金副导演找来的,费导没一个满意的,总是骂,电影学院的那些个女演员,想成名,想捞钱,一个个都太功利,还没上镜头,已经浑身骚味,怎么演十七岁的纯情公主?好不容易选了一个看得过去的,拍了几场戏,还是不满意,换掉。费导说,眼神不对。再装嫩,眼神是装不出来的,眼神中的清澈无邪是心底散发出来的。”
正文 第6章 漠上一片含羞(2)
梦非听着,默不作声。费导的确夸过她,眼底的坦荡让人心动。
张姐又说:“费导挑剔,制片方也纵容他挑剔,浪费几十万经费,让费导重选女演员。这次到女中学生里挑。费导说,不会演戏没关系,就要不会演。可不,这次总算找到合适的了。非非,你可别辜负费导的期望哟。”
梦非唯有诺诺应声,深觉自己任重道远。
13
拍摄渐入佳境。天气却一天比一天冷起来。入秋后寒风愈发肆虐,现场的盒饭常是刚送至嘴边,就已经凉了。
梦非已经开始适应这样的野外生活。在片场没有人拘于小节,吃饭、喝水、休息都要见缝插针。剧组生活的第一课就是要学会照顾自己。
吃饭没有固定的时间,通常都是盒饭等人,人不等盒饭。盒饭总是早早送到,但要等镜头拍完才能吃饭。并且开饭时间还得看费导的心情。他若心情不好,拖到下午两三点才开饭也是有的。
吃饭也没有固定的地点。除了导演和录音师因为是坐着工作,有常备的椅子,其他部门的工作人员通常只能站着,想休息只能席地而坐,要么坐工具箱和器材箱什么的。一些常年跟组拍戏的年轻女孩,比如场记、导演助理、服化组的姐姐们,会随身携带折叠小凳,但也只敢在吃饭时拿出来坐。
梦非通常是捧着盒饭站着吃。但这天一上午都在拍动作场面,近景不能用替身,至午休时她已累得浑身酸痛。于是吃饭时,她支持不住,就近在摄影组的器材箱上坐了下来。
摄影一助走过来,看到就骂:“怎么坐我们的镜头箱啊?起来起来。”
“对不起、对不起。”梦非慌里慌张地站起来,又很困惑,“我看你们平时都坐,以为是可以坐的。”
摄影一助摆摆下巴,“你要坐就坐导演的太师椅去。”
梦非心里委屈,不知自己何时得罪了摄影组的人。平日她一向话少,在片场,她只认真演戏,自顾不暇,很少与人热络交流。换场间隙,也只够时间同导演及主创交流,与各部门的助理人员很少对话。
剧组是一个等级森严的地方。拍摄一部电影,需要大量普通工作者付出体力劳动、提供基础服务,以供那些投入金钱、脑力的商人和艺术家进行真正的文艺创作。这听上去有些不公平,但事实如此。
或许正因为梦非矜持、认真,便有了清高之嫌,让有些基层工作人员觉得心里不太痛快。再加上工作疲劳,他们心里难免有些怨气。
摄影一助这时说:“进组的时候没听过规矩啊?摄影器材箱不能让女人坐,不吉利的。”
梦非说:“知道了,对不起。”
她心想怎么还有这种歧视,又听见旁边正在换胶片的摄影二助半开玩笑地说:“人家是女孩,不是女人。”
一助狎亵地笑起来,“谁知道是女孩是女人,你检查过啊?”
两人的调笑轻亵下流,十分不善。他们并不是对着梦非说,却是在说给梦非听,存心要惹一惹她。
梦非站在旁边,端着冷掉的盒饭,委屈得想落泪。但她还是倔强,不肯落泪,只生生地把干而硬的冷饭一口口往嘴里扒,一句话都不说。
只因为她没有迎合一些人的期待,没有像个小甜心一样同每个人自来熟,也没有做出一派懵懂天真可爱状,对身边所有老中青男性表现出娇俏亲和,就被一些人看作无礼,并怀恨在心?
她悲愤起来。自己十七岁,并不是七岁,没有道理非得做出可爱小宝贝的样子来讨好所有人,让自己立足。
但其实,她也隐约地知道,正是十七岁这样的年纪,太容易招人爱,自然也有足够的理由招来一些恨。
一盒饭早就冷得难以下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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