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这星球没有花》第17章


画未一个人去后校门外的小街买橡皮擦。她记得,去年冬天的夜晚,她遇到了魏泽川,她跟着他走过了这条街,到他的小阁楼里睡了一夜。她还记得,他的被子不够厚实,那一夜,她微微觉得冷,心却温暖。
一旦想起他,她就抑制不住想念他,同时又为“自己竟想念着他”这件事心慌。
她没有戴围巾,冷风呼呼灌进她的颈脖,她瑟缩起身体。
后校门的转角处,有一棵巨大的龙须树。她迎头就看见魏泽川站在树下。他的头发乱七八糟地蓬着,身上的深蓝色运动套装显得单薄。他高了,黑了,皮肤粗粝了。然而,他神采奕奕。冬天的夕阳映在他脸上,他望着她笑:“喂,姜画未。”
她呆呆地看着他:“你从哪里冒出来的?头发都变成鸟窝了!”
他抓了抓头发:“是啊,本来我想先收拾收拾,没想到这么快就碰到了你,陪我去理发,怎么样?”
如此自然,就像老朋友久别重逢。
魏泽川被理发师大叔按在座位上。画未坐在他后面,拿起手边的杂志打发时间。
他一直从镜子里看她,她感觉得到,她不好意思与他对视,就一直低头看着杂志。
大叔和魏泽川有一搭没一搭地闲扯。画未眼睛看着书,耳朵却听着魏泽川的声音。
忽然,大叔说了一句:“好啦!啧啧,瞧我这手艺,还不赖吧?又变成一个帅小伙了!”
画未望过去,镜子里,魏泽川的乱糟糟的鸡窝头变成了清爽的板寸头,看起来越发神采飞扬。她红了脸。
“今天冬至呢,你吃羊肉汤了没有?”魏泽川问她。
“没有。”画未说。
“正好我也没有,一起去吃吧。”
小街上就有一家羊肉汤馆。
桌子有点油腻,人群有点嘈杂,雪白的萝卜和碧绿的香菜在浓郁的羊肉汤里翻滚,这个场景一点也不诗情画意,但画未却觉得无比美好。
“你怎么都不问我从哪里回来,都经历了什么?”魏泽川问。
“等你自己说呢。”画未笑。他欠她一个交代,但她不想主动问。
他当真就开始交代了。
他说他刚跑出去的时候,他想的是,他非要出人头地才回来,他要证明给大家看。他跑去找一个哥们儿,他们说好了的,哪天谁要是想离家出走,另一个肯定陪着。但那哥们儿现在不干了,他在哥们儿那儿待了一周,崴了的脚好了,哥们儿也要回技校学汽修了,他就骑了哥们儿的摩托车出城,往南边走。
他离锦城越来越远,却越来越不知道要去哪儿,可他不愿回头。他骑了一天多,到了沔江,他身上的钱除了加油、吃饭已经所剩无几了,他把摩托车当了找工作,他到处去应聘,到处被拒绝,他才发现自己什么也干不了,可他不能就这样回来。他去一个建筑工地当小工,运砖块,拌泥沙,才入秋的太阳就像火球,他才干了一个星期就吃不消了,中暑,拉肚子,浑身长疙瘩,工头甩给他五百块钱让他滚。
他就在沔江城乱晃。他在网吧打游戏时认识了几个小青年,他们自称“黑社会”,邀请他加入。他既好奇又别无选择,就跟他们走了。
当天晚上他跟着他们去砸一个烟酒店,那些人挥起棍棒乱打乱砸,他怎么也下不了手,他们还将店里的人砍了,他吓得趁乱赶紧跑了。
后来他到了码头,一条货船招人,要求年满十八岁,水性好,他谎报年龄混上了船。货船一路往下游走,到了一个码头。船长发现他谎报年龄,将他赶下船,他脱了衣服就跟在船后面游,他游了不知多远,在没力气快要沉下去的时候,船上的人丢下轮胎将他捞了上来。
他就一直跟着那条船,从长江头到长江尾,来来回回。
画未望着他的脸,听着他的声音,在脑海里将他这些话描绘成一个个场景,烈日下,大街上,江水里……这个十七岁的少年经历着他自己的人生。
“看来你没有出人头地嘛,怎么就回来了?”画未打趣他。
魏泽川坦然一笑。
是的,他坦然一笑。他这次回来,变得坦然了。
“那不是我现在要做的事。”
“哦……你要回来考大学?”
“不完全是,”他说,“我回来是……做自己现在该做的事,经历现在应该经历的人生,面对现在应该面对的事。”
“不逃避了?”画未脱口而出。
“能逃到哪里去?就算逃到死海、月球、火星,这颗心也还在这里。”他低头摸摸自己的心口,“我的心告诉我,你在这里。”
他抬头,望着画未:“开学那天,你穿着红衬衣,扎马尾,表情不卑不亢,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但我的心里却涌出无限欢喜。”
画未心里风起云涌。
“你还记得吗?那年你十三,我十四,我被我爸追打,你骑车载我逃跑,你说你不想回家,我说我想带你走,后来我们约定,等你十八,我十九,你要是想走,我一定带你走。”
画未完全惊呆了。
“你认出了我吗?有好多次我都想告诉你,可我又不敢。我和你有约定,和梁阮阮也有约定,我很矛盾。可我不想伤害她,她是我很重要的朋友。我既在逃避你,也在逃避她……我以为这样就不会伤害你们,可还是发生了那么多事……”
“我才意识到,最大的问题是我,我的逃避只会让你们都受到伤害。我很清楚,我逃避不了自己的心,我早就应该面对,是我太愚蠢……”
“我没有忘记我们的约定,我再也不会背离它。”
他诉说的样子,像是祷告,又像是发誓。
这是他的交代,他经历了出走,猛然醒悟后,决定遵从的内心,勇敢面对的现实。
“那你呢?”他问。
“我也早就认出了你,我也没忘记约定。”画未说,“不过照现在这趋势,我十八,你十九的时候,就算我们不想离家,也得离家了,我们要上大学呀,反正我想去外地。”
“你去哪儿,我就去哪儿。”魏泽川笑得像孩子一般欣喜。
画未也笑,但她还是有点忐忑:“你和梁阮阮的约定呢,怎么办?”
“我和她的约定是她十五岁生日时定的,她提出来,要我答应她,作为送给她的生日礼物。我以为这是为了证明我们的友谊纯真坚定,何况那时我早和你有约定。后来我才明白,她想要的,不是单纯的友情。”
“是啊,她想要的,并不是友情。”画未幽幽地说。
“我给不了,不管是以前、现在,还是以后,我都给不了,她在我心里,就是好朋友、好哥们儿,跟性别都没太大关系。”他的手从桌面上伸过来,轻轻握了握画未的手,“我会告诉她,请求她解除约定。”
“我没法成全所有人。”他垂下眼帘,将他对友情的内疚掩埋起来。
他们默默地吃饭,喝汤。
魏泽川抬头笑起来,眼睛亮亮的:“我吃饱啦!”
“我也吃饱啦!”
魏泽川起身要去买单,画未想说什么,他挑挑眉,笑起来:“现在只是羊肉汤,等以后我赚很多钱,我要买很多很多好吃的喂饱你。”
他们并排走,没有牵手,也不显得亲昵。画未要回学校上晚自习,魏泽川要回家去。
“暴君肯定磨刀霍霍等着我呢。”他做了一个磨刀的动作。
“你不怕?”
“之前很怕啊,所以我先来找你嘛,现在我什么也不怕啦!”
画未忽然看到陆昊天正从后校门走出来,怀里还抱着一只保温盒。
陆昊天迎着他们走近,画未紧张起来,像做了错事的孩子:“陆昊天!你什么时候来的?”
“我打你电话没人接,我就到处找你,这个给你。”他语气低沉。
画未接过保温盒,有点尴尬。
魏泽川却镇定自若,他朝陆昊天投去男人式的微笑,又对画未挥手:“我走了。”
画未和陆昊天默默站着。他说:“汤是家里才送来的,趁热喝吧。”他的失落无法掩饰。
画未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他显然看出来了,她和那个男生的关系,很特别。
其实,她一直清楚,陆昊天给她的温暖,她无以为报,可她为什么还是接受了?
因为她卑微,她孤单,她无助,她怕黑。
所以,当小朋友欺负她,他跑过来赶跑他们时,她没法拒绝;所以,她想跳绳又找不到人,他跑过来将绳子套在自己腰上时,她没法拒绝;所以,当她站在黑漆漆的楼梯口,他打开手电筒走上来陪她时,她没法拒绝……
很久以前,她也许对他有过懵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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