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不容易有空回头看一眼,只见小姑娘蜷缩在小小的椅子上,单手托着下巴,头一点一点的,已经困得眼睛都睁不开了。
薄衍心里有些愧疚,让人一小姑娘在这干待了半天,实在说不过去。
他走过去,在纪颜身边蹲下。
少女的几根额发垂下来遮住眼睛,长长的睫毛扇子一样排开,微微咬着下唇,露出一颗小虎牙来。
嘴角边还有两个浅浅的小梨涡。
薄衍鬼使神差地伸手,拨开遮住纪颜眼睛的几根发丝,露出她一双漂亮的狐狸眼来。
她的呼吸很轻,整个人一动不动,只有睫毛偶尔轻轻颤动一下。
薄衍就那么静静看着沉睡的小姑娘,一时间不忍心唤醒她,只能轻叹一口气。
然后就看见纪颜揉揉眼睛,一下子醒了过来,话音柔软地抱怨:“怎么这么久呀,小舅舅?”
薄衍的心化成一滩水,伸手揉揉她的脑袋,柔声道:“好了,我带你去吃饭。”
纪颜立刻拼命点头。
“王步良说他请我们。”薄衍想起来,漫不经心道。
“才不要。”纪颜立刻抗议,一脸认真,不满都写在脸上。
“怎么了?”薄衍不解。
纪颜噘着嘴,抱着胳膊,半天才小声道:“他这么有钱,都不肯给实验室捐点。”
都坐法拉利了,还不肯给自己的老师换个实验室。
眼睁睁让薄衍这样的人才,这样天生属于物理的人才,屈居在这样的实验室里。
这个暴发户,真是太坏了。
第10章
“他这么有钱,都不肯给实验室捐点。”纪颜嘟嘟囔囔着说道,眼神躲闪,嘴巴却是噘得老高。
一副明知道自己不对但就是不爽的模样。
薄衍被逗笑了,摸摸她的头:“他的钱归他的钱,跟实验室有什么关系。”
“再说了,就算他把家底都捐了,也是杯水车薪的。”薄衍淡淡道。
法拉利的钱比起实验室来,简直是不值一提。
国家每年花在科研上的钱都是以亿来计算的,随随便便一个设备就要几千万,还不一定能买得到。
更为残酷的是,科研这种东西,成功率都是很低的,大量投资花下去,大量人才熬白了头发,最终能不能出成果还是不一定。
至于这个普普通通并不受重视的实验室,学校更是早早放弃了它,只安排薄衍等人来这里做研究算是利用一下。
薄衍揉揉小姑娘的头,语调平静:“能有现在的条件,已经不错了。”
纪颜委屈地看着他,快要哭出来了:“可是你应该待在更好的地方的。”
虽然许久没有见过薄衍,纪颜却还是能时不时地在纪母口中听见他的名字。
在学历并不高的纪母眼里,薄衍是高材生、大教授,是全村的希望,乃至于时常跟纪颜念叨,让纪颜把小舅舅当做榜样。
当年薄衍高考考了状元、以全校第一保研、年纪轻轻当上教授的辉煌事迹,都被纪母吹得天花乱坠,听起来无比厉害。
纪母吹完,还会感慨道:“啧啧啧,看看你小舅舅,年纪轻轻就前途无量,不像我们,一副暴发户气派。你可别学你爸妈,多学学你小舅舅,将来也当个老师。”
纪颜虽然不耐烦听这种老调重弹,但小舅舅的形象,却在她的心里慢慢高大起来。
仿佛神明一样镀着金边的。
在她心里,这么厉害的小舅舅,就应该跟电视剧里一样,在最好的实验室里,轻轻松松做出成果,然后得一系列大奖。
而不是这样子蜗居在一间相对破旧的实验室里,做着平平无奇的实验。
纪颜越想越委屈,长长的睫毛耷拉着,咬着嘴唇,一副快要哭出来的模样。
薄衍心中一紧,下意识在她面前蹲了下来。
他最看不得纪颜这样,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眼波流转间,看得人心一阵阵地揪起来。
薄衍屈膝蹲在小姑娘面前,好看的眉头微微皱起,浅褐色的眼珠凝视着她,低低问道:“让你失望了?”
他说这话的时候,语气淡淡的,没有什么起伏,眼睫却低低垂下来,薄唇紧抿。
一副做错了事情的模样。
仿佛是一向高傲的江湖侠客,此刻轻描淡写地就着浊酒承认自己的失败。
明明是低头,却看得人反是心慌意乱。
纪颜被薄衍这副模样吓住了,慌忙揉揉眼睛,急急忙忙跳起来去扶他:“没有没有,小舅舅很厉害了,我特别佩服的!”
薄衍依然蹲在那里一动不动,不是她能够扶得起来的。
他半低着头,安安静静屈膝蹲在那里,眼神平静,不知道在想什么。
不过很明白地可以看出,男人的心情一定不好。
纪颜去拉他胳膊,拉不动,就索性在那晃起来,小孩子撒娇一样。
她这会儿是真的慌了。
她见过的小舅舅都是运筹帷幄的,从来没有见过他这种颓败模样。
纪颜晃了一会儿,还是晃不动他胳膊,只能放弃这个策略,深吸了一口气。
她纪颜是什么人,一中一姐,什么大风大浪没有见过,对付个小舅舅,也应该不在话下。
大脑飞速运转,纪颜暗暗下定决心,狐狸眼一眯,软声开口:“小舅舅。”
薄衍没有看她。
窗外的夕阳照在他身上,给男人镀上了一层金边,轮廓分明,边缘发着柔和的金光。
男人的嘴角微微上扬着,却明显没有在笑。
身后的小姑娘不知所措地喊他:“小舅舅。”
一声声如银铃,慢慢把他从无限思绪中拉回现实。
薄衍苦笑了一下,摇摇头,把脑子里的烦心事都扔出去。
不去想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男人起身,感受着微麻的双腿,冲小姑娘伸出右手:“走了。”
语气仍然是淡淡的,没有什么情绪。
纪颜十八班武艺都没来得及使出来,一下子怔愣了,但还是很快反应过来,笑眸弯弯地伸手,拉住了薄衍宽厚的手掌。
“小舅舅,我们一定要狠狠宰暴发户一顿,让他破破财。”
“小舅舅,我要吃大闸蟹。”
“小舅舅……”
一路上,纪颜拉着薄衍坐在后座上,隔一会儿对他窃窃私语一番。
话语幼稚,理直气壮,像是要糖吃的小孩子。
薄衍心下了然,知道小姑娘是想转移自己注意力,于是揉揉她的头发,轻笑道:“好。”
前面开车的王步良转过头来,爽朗笑起来:“颜颜别着急,该有的都有,一顿饭我还是请得起的。”
纪颜瞥他一眼,冲他做个鬼脸。
心里偷偷想:他的声音没有小舅舅好听。
*
晚上的大餐果然很丰盛,王步良带他们去市中心最高处的旋转餐厅,点了满满一桌子菜,看得薄衍直皱眉。
点到第十道菜时,薄衍出声制止:“别点了,那么多吃不完。”
王步良嘿嘿笑着,指着菜单,豪气冲天:“没事,我花的起。大过年的,请老师吃顿饭是应该的。”
都快开学了,过哪门子的年。
薄衍摇头,言简意赅:“不是钱的问题,浪费。”
话一出口,王步良明白了:“老师这是心疼粮食呢。”
说着,扭头对纪颜解释:“你小舅舅可节俭了,打饭都只吃两个菜,不肯多打,怕吃不完。”
纪颜眼睛乌溜溜的,眨着眼看他。
“老师说,现在大家浪费太严重了,他学物理的,更明白世界的无常。”王步良看着菜单,解释道,“保护环境其实是一个伪概念,主要是为了保护人类自己。他只能做很小一点事,但也算是尽了一份力。”
纪颜有些意外地看了薄衍一眼。
那些年大家都忙着发展经济,光盘行动也还没有那么普及,点餐一定要吃不完是共识。
而保护环境其实是保护自己,这个概念更是新鲜。
没想到整日研究宇宙的男人,居然是如此关心茫茫宇宙中的一粒尘埃。
纪颜心里热乎乎的,有些感动,也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好像对这个男人了解得越多,就越被他吸引。
王步良又叹了一口气,惋惜地看了纪颜一眼:“可惜,这道刺身特别好吃,只能不点了。”
纪颜一下子睁圆了眼睛,扑过去抢菜单。
这道菜是她一开始就看上的,心心念念想尝尝。
王步良冲她耸耸肩,一副无奈的表情。
纪颜偷眼去看薄衍,他正规规矩矩地坐在那儿,安安静静地埋头看着手机上的一个文件,满脸的专注。
纪颜清了清嗓子,悄悄凑过去,软着嗓子:“小舅舅~~”
薄衍浑身一个激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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