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向迁徙》第10章


吃到一半,想找些文字看看。
向店家的儿子借了一本封面遗失的书。
翻开看了一会儿,才发现这是博尔赫斯散文集的中译本。
小时候读博尔赫斯,只觉得这个人言语晦涩,尽说些疯言疯语。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折辱了自己独自疯狂的骄傲。
那是因为,他童年时一直觉得自己才是世界上最疯狂的家伙。
偶然读到这个人的东西,幼稚的恼怒盖过了志同道合的喜悦。
所以长这么大,只读过一遍博尔赫斯。
但也只需要一遍,就足以记住一辈子。
越是记得,越是不想再读第二遍。
尤其是在此去经年之后。
可是现在,手上的中译本已经翻开了。
张梓游默不作声地把书摊开在桌面上。
垂下长睫,慢条斯理地把佐料洒在鱼片上。
心有所待。
《等待》里说,'使他觉得遥远的不是时间长,而是两三件不可挽回的事。]你懂“遥远”是怎样一种感觉吗?
我懂。
就像一个跋涉了千山万水的人,看着脚下无尽蔓延的长路,累极渴极,却还要拖着疲惫的身体灵魂,继续跋涉,走完这一生。
———如此一种勉力支撑的狠重惩罚。
5
人在什么情况下最容易失控?
答:明白应该后悔的时候。
这样清醒而疼痛的夜晚,连上帝都劝他是时候喝点酒了。
后来不知怎么地跑到了店家的小船上。
对于一个从小就晕船的人,加之酒精作用,站在船上简直就像站在运转着的摩天轮上一般。
迷糊糊睡下,又晕乎乎醒来。
河面上的夜风清清凉凉吹着,天地间孤寂得只剩下他一个人。
有那么极短暂的一段日子,他觉得人生就这样慢慢度过也没什么不好。
有天使,有老太太,还有辉煌梦幻的厄舍府。
小城镇里平和朴实,适合养生。
没有下不完的雪;
没有摆不完的棋谱;
没有那句“重视能治肚饿”压在身上。
奥斯陆的一切都没人再愿意提起。
习惯着被爱,习惯丢弃多余的温暖。
他也不用再苦苦思索自我的归宿到底在何方。
可是呀。
知道梧桐叶为什么会在短时间内变黄落下吗?
知道梧桐花为什么总在下雨天整朵摔落吗?
那时我跟你说,因为它们平时太过常见,以至于一直被人们忽略,只有在枯萎凋零时才有资格轰烈一回———就像你之于我。
彼时我还不知道,习惯被爱等同于深受诅咒。
那一夜,列车在深夜离开,你在我一无所有时离开。
你被带走,我被扔下。
从此天使飞向人间,恶魔永坠地狱。
'多年来,我弄懂了一个道理,那就是:世界上任何事物都可能成为地狱的萌芽。一张脸、一句话、一个罗盘、一幅香烟广告,如果不能忘掉,就可能使人发狂。]——博尔赫斯在《德意志安魂曲》如是说。
真懊恼,我的记性一向好得让人无可奈何。
你那张跟我毫无相似之处的脸。
她那句刺进身体扎在心脏的话。
冠之于我的这个“张”姓。
诸如此类东西,无法忘掉,潜伏在生命里,在千万个孤独的时空组合破冰而出,依旧能把我伤得血流不止。
一遍又一遍。
一遍再一遍。
永不休止。
逼迫我一直流浪。
梓游张梓游。
游荡在故里。
好笑的是,连故里也是自己给的。
哲学上讲,形而上学的孤独无法消解。
我想,我注定漂泊此生。
6
拎着易拉罐走在沿江街道上,路灯晃来晃去,张梓游怀疑这些路灯杆全都被人撞歪了。
旁边的便利店播着《irresistible》,很经典却惹火的一首歌。
他停下脚步站在街对面,仰起头灌了几口冷冰的啤酒。
嗯……好像路灯杆又被人摆正了。
'……
butheisirresistible
al
scapable
icanhardlybreathe……]
很显然,辛普森唱出来的那些男女激情于他而言是如此无趣。
通常情况下,大多数人从来不明白到底什么叫做“爱情”。
到底是原始的亚当夏娃之火,还是柏拉图式的精神共鸣,又或者是俗世间的心生羁绊。
念硕士时,beill教授曾开玩笑说张梓游是"nolove‘体质。
天生不爱,也不受爱。
但是beill没说明白,他到底是"nolove‘还是"unlove’。
7
晚上十点半。
琴江河对面水寨中学的高三级学生晚自习都结束了。
张梓游还站在街边恍惚,不知道是酒精在麻痹大脑,还是主观情绪在麻痹自己。
这世上还有什么比自我失控更可怕?
对他来说,没有。
真希望此时此刻在这里站成一棵树。
生死枯荣,听天由命。
由此也可获得自暴自弃的糊涂劲。
单徙看见他的时候,就只看见了一抹浓重墨影,在初秋的夜晚伤悲得无法言喻。
“……”
要上前去打声招呼吗?
她抱着书本,站在离他几米远处。
对面便利店的歌曲切换了好几首,张梓游手中的啤酒瓶早就空了。
他蹙着眉不知道在想什么,直到致命的旋律钻进他耳边。
'once/doesn‘
/……]
单徙看着他摔下手里的易拉罐,盲目穿过公路。
“喂!张——”
尖锐的刹车声突地响起,单徙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他差一点就被车子撞到了。
但是那个男人停都没停,径直上前推开便利店的玻璃门。
他抓住一个男员工的衣领,不知说了些什么,淡漠的神情中露出狠厉。
里面很快就乱做一团,他被众人围住,单徙看不见他了。
她咬了咬唇,抱着书穿过街道。
'……‘/byyourside/uld————]
便利店音响里的音乐戛然而止。
单徙停下脚步站在玻璃门外,看着那个年轻男人拉开门走出来,面无表情地从她身前离开。
黑色卫衣黑色休闲长裤,眉骨泛红,一双眼被阴狠浸透。
她看着他走进夜色里。
第九章
1
便利店里的人们七嘴八舌地议论着那个行为怪异的男人。
店里放首歌也能跟他产生多大仇似的。
单徙抓了抓短发,追上他的身影。
跟着他的脚步,离得不远不近。
但只是转了一个街角,视线中的颀长身影就消失了。
这样都能把人跟丢?
单徙都有点佩服自己了。
她转头四处瞧着,就是找不着。
“喂,那只天使。”
突然响起的声音,有些沙哑,不似以往那般干净。
单徙侧头看向旁边。
他就坐在咖啡馆外面的石阶上,整个人被楼层投下的阴影笼罩住。
“hello。”他低声,眸光迷醉。
“……张先生好。”
单徙实在不知道该怎么问好,胡乱捡了个称呼……
“你的翅膀呢?”他瞧着她,问了一句奇怪的话。
“……”单徙本该觉得是他脑子不太清醒,以至于问出的话也不清醒。
但是此情此景如此不对劲,她虽从未体验经历过,却觉得这般熟悉而难以言喻。
“你想看看我的翅膀吗?”单徙脱口问出,甚至惊着了自己。
张梓游一手托腮,偏头笑了笑。
“方便吗?”
自己挖的坑……
自己搬起的石头……
单徙骑虎难下,转着眼睛说:“有点麻烦,因为……因为我借给服装店老板了,你愿意等我一下吗?”
他翘着唇角,双眼晶亮。
“好啊。”
2
单徙重新转过街角,原路返回。
她记得来时路上有看到一间玩具店,橱窗里有一只海鸥型的风筝。
海鸥的翅膀够像天使的翅膀了吧。
单徙硬着头皮跑进那间玩具店。
出来时手里拿着风筝,但是她相当苦恼,不知道该怎样把它放到自己背上。
苦恼的单徙重新跑到咖啡馆外面石阶前。
那个男人还坐在这里。
呼——
松了一口气。
他把脑袋埋在自己臂弯里,一动不动,是不是睡着了?
夜风吹来,单徙手上的风筝被吹得发出声音。
张梓游抬起头,额前碎发有点乱。
他托着腮看面前的小姑娘,没说什么话。
单徙张了张口,本来想说这就是我的翅膀。
但想了想,她又拿着风筝走近几步,把它递过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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