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如钩》第27章


“不是、不是这样的!”陆进延嚷了出来,可现在才把那句【不是】说出口,是不是已经晚了。
“骗子,你就是个骗子”像是有什么东西横在他喉咙中间,林盏的声音异常沙哑
“不、我不是想骗你,我……”
话被打断
“我早就习惯被骗了……有一回娘病了我出去找郎中,当地孩子骗我说沿路一直走就是医馆,我摸索着走啊走,摔了无数个跤,后来,你猜我走到哪了?一个死胡同,我摸着坚硬的砖墙还以为是自己走错了,直到那些孩子放狗出来咬我,拿石头扔我……”
“别说了!”林盏从没提过儿时,陆进延也更没想到他会有如此心酸过往,一想到瘦小眼瞎的林盏被坏孩子们欺负得浑身是伤,陆进延的心都狠狠缩成了一团
忽然间,那根一直以来紧绷的弦,啪地一声断掉了
捧住林盏爬满泪水的伤脸,陆进延深呼吸,哽咽着说,“是,我承认我之前骗你,我也骗我自己,我其实喜欢你,在扬州的时候?还是在来京的船上?或者说其实遇刺那晚我就开始对你动心?总而言之我早就喜欢你了。怪我混蛋,我怕自己再被辜负我就、我就不肯承认,我以为自己在做最理智、明智的事,可其实我……其实我就是个傻瓜!是个畜生!你那么那么好,可我却要把你逼死……”
泪水滴在林盏脸上,他张了张嘴,却没说话,眼角的泪被抹去了,陆进延温热的手指流连在他的眉眼间,无论是爆发时的盛怒,抑或是此刻吃惊地不知所措,林盏的一双盲目总是这么美,它们静止着,好似是镶嵌着的无价珍宝
“都怪我,我只顾着克制自己都没把你照顾好,把你从宫里抱回来我真恨死了自己,枉我五年戎马,自以为骁勇善战,到头来却亲手把你送走,这些日子我多少次想进宫看看你却又忍住,连你耳聋之事都还是最后一个知晓,我、我……”
陆进延呜咽着,许久说不出话来
手抬起,摸索到陆进延的肩膀后,颤抖的手往上移了移,林盏用手背给他擦去下颌上挂着的泪珠
“别哭……我听了心烦……”
林盏偏过头去“看”着陆进延,眉头皱了皱,没想到他才刚说完,耳边的哽咽声便戛然而止
“好,你说不哭就不哭”陆进延用袖子捂着吸了吸鼻子,使劲眨了几下眼,“从今往后我都听你的”
林盏没说话,眉头却皱得更紧了,脸色惨白,看得陆进延脊背发凉,林盏是真的恨极了他吧,哪怕他终于敞开心扉直面本心了,也无济于事了吗?老天啊,你是要惩罚我数个日夜的踟蹰不前吗?
“林盏、林盏,都是我害你成了这样,你别离开我,求你…就算是为了报复我,你也得好好活着,好把我千刀万剐啊”陆进延一遍又一遍擦拭林盏颈间额上渗出的冷汗,慌不择语道:“今后你我二人之间没有什么‘王爷’‘在下’之分,你大我三岁,直呼我的名字便是,以后换我恭恭敬敬听你的话,你把我当马骑当牛使,你叫我往东我不敢往西”
说话这方面他向来不在行,他只知道哪怕把他换成林盏,也无法轻易原谅自己。陆进延怕极了林盏仍然执意寻死,仓皇间抽出自己的剑丢到门边,又把所有尖锐的、能被砸碎的东西一股脑地藏了起来,手忙脚乱地说:“我不会让你死的,我把所有带尖带刃的东西都藏起来,我在这守着你。还有,昨夜昱王来了,说他知道一位解毒奇绝的神医,等你伤养好了我就带你去寻他,治好你的耳朵。一切都会好的,林盏,我保证以后再也不让你受到任何苦难”
“呃……”林盏终于开口,哪怕只是在难以忍受地呻/吟,陆进延也一个箭步冲上前去
“别忍了,我把香囊给你”
“不……”林盏用力吞咽一下,像是这样就能把溢上来的毒瘾压下去,“你刚才……说什么……”
“我说给你香囊”
林盏皱眉
“带你去寻医”
林盏还是皱眉
“我说……以后我恭恭敬敬听你的话”
“嗯”林盏虚弱地点了点头,“陪我,陪我把这次的毒瘾撑过去……”
“你、你……”林盏不再想寻死了?陆进延又惊又喜,没来得及多说,林盏的脸就刷地白了更多,浑身都筛糠似的抖动起来,他的牙咔哒咔哒地打颤,眼珠又像上次那样胡乱转动起来,陆进延想都没想便把手指伸进林盏口中,“咬,难受了就咬我,往死里咬”
林盏刚想抗拒,又一波难忍的寒流在四肢百骸内钻来钻去,意识被再度吞没,黑暗中他死死咬住陆进延的手指,舌尖又咸又腥……
☆、第 27 章
陆进延才刚打开门出来,福竹便上前说昱王来了,已经等候多时
“林盏怎么样了”没有寒暄,陆进轩的第一句话就是问林盏的情况
“刚挺过毒瘾发作”陆进延垂眼看了看被他咬破了的手指
“不是给你香囊了吗?”陆进轩眉毛一竖
“林盏不愿闻那个,他有心要戒,也算是好事”
“好归好,可他现在身体虚弱,光是那一身外伤都不好恢复,你不能由着他来”
“这……我拗不过他……”其实哪里是拗不过林盏,分明就是自己才刚说过什么都听他的,挖坑给自己跳
陆进轩叹一口气,掏出一卷地图展开在陆进延面前,“上回跟你说的神医现已隐居深山”
陆进延顺着他的手指看去,不免吃了一惊:“这……是在西面边境?”
“是啊,翻过山,就不是耀云国的疆土了。神医就在这片山脉中最高的那座峰上,常年积雪不化,现下已入深秋,若再不抓紧启程,到时候别说林盏,雪窑冰天连你都受不了”
送走了昱王,陆进延亲自去了厨房一趟,监督下人们做了清淡细软的饭食。送去林盏房里时他仍沉沉睡着,陆进延抚了抚他散在枕上的黑发,守到日落还没见林盏一点醒来的迹象,摸着饭菜已经凉了,便让厨房再做一份新的,自己把之前的那份再次加热吃进肚里。多年的军旅生活让陆进延十分珍惜粮食,对吃进嘴的东西没什么挑剔。
林盏醒来的时候,陆进延正捧着碗喝粥,看见他的睫毛颤了颤,眼皮也微微张开,赶忙把碗往旁边一放,坐到林盏床头
“醒了?”陆进延的手伸进林盏发间,“感觉如何?”
感受到陆进延的抚摸,林盏只是眨了眨眼睛,目光空洞,什么都没说
“是不是哪儿不舒服?”
他的面容依然呆滞无神,陆进延凑近了些,鼻息落在林盏脸上的时候他才有了动静,朝陆进延的方向伸出受了伤的手
幡然醒悟——天黑他便听不见了
回来已有三天,可这是陆进延第一次亲眼看到一个又瞎又聋的林盏。
或许是因为林盏耳力极佳,从前只要是在熟悉的环境里,就算是陆进延也会忽然忘了他是个双目失明的瞎子。可现在,他茫然地睁着一双漆黑无神的眼睛,盲态尽显。
陆进延不是没有想象过一个又盲又聋的人会是副什么样子,可当这一幕真真切切呈现在他眼前时,除了内疚与心痛,陆进延发现自己什么都做不了
饭送了进来,正要给林盏在手心里写字,他已经闻到气味,挣扎着要坐起来。
陆进延微微松了一口气,林盏扛过毒瘾后一声不吭直接晕过去,没说他到底有没有原谅自己,也没说是否打算好好活下去。他能起身吃饭,好歹能说明不想绝食。
陆进延想扶他靠在自己身上像上次那样喂饭,可林盏向前弓着身,不肯躺进他的怀中
无奈,垫了一个软垫在林盏身后。看他小心翼翼地靠上去,也不知道压到背后的伤是不是很疼
舀了一小勺粥送到林盏嘴边,他没有喝,伸手要拿勺子
这怎么行?林盏五指上都是伤,拿不了勺子
陆进延不给,他就一直捏着,手指用起力来,脸色霎时惨白,却偏不肯放手
没办法,再僵持下去只会害他,陆进延松了手
一勺粥在争执中撒了些许,喝进嘴里没有多少,陆进延低头给林盏擦他身上的粥液,一抬头,林盏正举着白瓷勺子,一动不动
“干嘛!”一把从他手里抢回勺子,陆进延咧着嘴看床边的白墙冷汗直冒,林盏若要砸碎这勺子再自尽,以林盏出剑的手速,他陆进延拦也拦不住
林盏自然听不见陆进延仓皇的吼声,他只知道陆进延趁他不备抽走了勺子。看着他也是一副不悦的反应,陆进延使劲平复自己的呼吸,觉得自己方才像个疯子。
他是真的怕了林盏,草木皆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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