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如钩》第35章


将士们各归各位后,陆进延按着林盏的肩膀将他往帐里引,林盏跟着进去,正欲问此次探查结果如何,陆进延却劈头盖脸教训他一番:
“方才刘江找你比试,为何不反击?他军旅粗人,下手没有轻重,你就没想过若当真被他长矛刺伤可怎么办?”
“刘江是龙虎兵旧人,我……”话没说完,便被陆进延怒而打断
“要不是我回来及时,你是不是直到被他逼得伤了自己都不肯还手?你才刚回来,就仗着自己功夫好做如此冒险之事,真教我看着胆寒!”
林盏完全没想到陆进延会有这么大的火气,他定了定神,眼睛往陆进延的方向看,陆进延背着手走来走去,时而出现在他狭窄的视线中,时而又迈了出去。陆进延的脾气他清楚,易急易怒,此事如何说来都不是大事,他会反应如此过激的原因只有一个——
“可是扎寨地势对我军不利?”
林盏突如其来的一句话引得陆进延一愣,“你怎知道?”
“泓口地势低洼,既易于安营,也易于攻克,若皇帝派兵前来,只消足够的弓/弩手,立于高地于其上射箭,届时我军只可蒙楯伏地”况且,你突然发起脾气来,谁想不出这背后的因果。临战顿了顿,自然没有把心中所想悉数说出。
“而且,我军粮草不敷,不可迁延日月”
“应当急战”
是日夜,陆进延召集将领谋士,商讨出军大计。数人围在沙盘四周,气氛凝重。
“若我说,就应先发制人”刘江带头说道
“现京城行动迷离,我军密探尚未探情虚实,如此贸然行动,若敌军埋伏突袭营寨,岂不岌岌可危”一年纪稍长的谋士说道
“留下部分精锐守住此地便是”另一个副将回答
“你可知我军在宾邑已遭折损,而今冯旭将军援兵未到。仅凭我军八万兵力,何以两手御敌?”
敌我兵力悬殊,面对如此不争的事实,营帐里又寂静一片
“敌军以京城为腹,切不可硬攻”沉默许久,林盏忽然说话,“若在下没有听错,此前王爷曾说,京城以北的宁州乃北军粮草重地。北军南临京城,但有御林军的需求,粮草供应绝非宁州所能及。我军若直接攻城,北军与御林军二军呼应,恐怕胜算极少,但若转而围攻宁州,北军定会出兵护之,而御林军则需留守城中。”
陆进延点头,沉声道“如此一来,即可避免敌我悬殊,又可趁机歼灭北军”
“但即便对战的只有昱王率领的北军,其十余万的兵力,相较之下,我方还是冒险了些”
“若在分拨军留守营地的情况下出兵宁州,需凭计谋制胜”陆进延望向林盏,他抱着肩,眉头紧皱
几名将军看林盏方才还头头是道,现下忽然不言语,神色不免有些一样。而林盏似是察觉出来,借口去看小王爷,出了营帐
等陆进延等人商议军事散了后,却怎么也找不到林盏了
问把守的兵士才知道,林盏牵马,说是去探路,与福竹一同出营了
陆进延心头一紧,夜已深,如此兵荒马乱之际,林盏耳朵没好全还带着个半吊子的福竹,在荒郊野外容易迷路不说,若是被皇兄的将士擒住,只怕是有去无回
陆进延想都没想上马就要出去找人,属下纷纷拦着,说王爷身为主帅,万不可一人出营。
今夜风大,陆进延执意在帐外等候,秋意寒凉,瑟瑟秋风啃噬陆进延受过伤的左腿,自从那次断腿之后,他的左腿像是当了年纪般,一到风雨天就是种种难捱。
刘江温了一壶酒,陆进延没多喝,行军带着酒实属不易,咽下几口暖身便罢,剩下的,留给林盏与弟兄们吧。
陆进延感觉自己被背起来时才恍然发现自己已经沉睡过去,记得最后一次瞌睡中强打精神睁着眼睛时,寅时已过。
“你才回来…去哪了”陆进延在林盏背上迷迷糊糊,才刚想下来,却已经被林盏放倒在床铺上。
“方才趁着夜深,去走了遍通往宁州的路”林盏一面说着,一面取了湿布巾,适应黑暗的他无需点灯,凭着听觉与感觉摸上陆进延的脸,给他由头到颈地擦拭
“宁州?!”陆进延一下子全醒了,夺过林盏手中的布巾,斥责道:“你就不怕遇上敌军?!太冒失了!”
“莫慌,我不过是走了遍山路”林盏的声音冷静中带着喜悦,“夜里山风恰是顺着我军前往宁州的方向,若火攻,岂不天助?”
“火攻确实不失为良策“明明是个利我的大好消息,陆进延却仍止不住地质问:“山风的方向,问问有没有人知道,或者依着地图沙盘,不就能大致推出?何苦亲自去!再说,我兵中这些人,难道没一个能派出?”
“不然,我已将沙盘仔细摸过十余遍,宁州地界,山脉错综,走势复杂,夜间风向更是非常理所能断定。事关我军成败,自然是要实地前往才可放心”末了,林盏沉吟道:“军中将士们有指责在身,我一个瞎子,也就这点作用了”
陆进延非但没被林盏的话说服,反而话锋一转,问:“说了多少遍,不要妄自菲薄!还有,你什么时候摸的沙盘?我怎么不知道?”
那沙盘为军中专人制造,微小精细,一米多见方,就连一个视力正常的人全摸一遍也需不少时间,更何况林盏全凭触觉
“夜里,没人的时候”林盏顿了顿,补上一句,“我摸的很仔细,应该没有碰坏什么”
“哎!你啊!好不容易回来了,可否消停些?”
陆进延一把将林盏拥进怀里,什么宁州为屯粮之地,无意让林盏插手战事的他,是从没对林盏说过的,对周遭地势,敌我局势的了解,定是全凭林盏一人倾听触摸。
“我既跟随王爷,怎有消停歇息之说”
说罢,林盏本要拿过本攥在陆进延手中的湿布,却被陆进延握得更紧,他起身,在蒙蒙微光中往水盆处走,林盏听见陆进延撞到他物的乒乓声,赶忙站起去扶
“我不需要光亮,王爷要做什么,让我来”
陆进延已经跌跌撞撞走到水盆边上,洗了几把布巾后,在手里捂热了伸进林盏的背后擦拭——他深夜定是快马加鞭地往回赶,如此寒凉的深秋,汗水竟都打透了衣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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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攻之计林盏本只想说与陆进延一人,他身份特殊,自己不愿明面上插手军事。但陆进延却不同,他自然想让军中的人都承认林盏的高人一等。于是每每议事都命他一同前往,大小之事多会问林盏想法。林盏身着便衣站在将领军事当中,清秀面容与消瘦身形显得格格不入。起初,他的话语在众人看来无足轻重,然林盏对地形地貌的熟悉以及对敌军的深刻剖析让他们不得不敬林盏三分。军中人不免惋惜,若林盏双目完好,军师或将军,哪个他做不来。
不知为何,看着林盏与将领们运筹帷幄,陆进延总觉恍惚,莫名其妙地有种似曾相识的错觉。
吴王军队计划趁着夜色笼罩,于深夜出兵宁州。出发前的夜晚,陆进延与林盏合衣而躺,趁着还有一个时辰出师,小憩一番。
陆进延才刚入睡,翻身摸不着林盏身体。枕边没有人,身侧也是空空一片,没有温度。
该不会是又瞒着自己去做什么危险的事了?陆进延惊坐起,披衣冲出营帐。守卫看陆进延神色慌张,了然地往远处一指。
他一个人,蹲在一团火光前。听见陆进延走近了,站起来道:
“今天王妃头七,烧些纸好上路”
“头七?没听说过”
“逝者于死后七天返家。民间的说法,王爷不知道也是自然”
“返家?沈瑛该返回何处?”陆进延扯着嘴角苦笑,“我自知对不住她,先是利用,再是带她怀着身孕颠沛,死后尸首也无法厚葬”
林盏叹气,想起沈瑛弥留之际,沙哑着嗓音道:“我定会护好小王爷,以慰王妃在天之灵”
提起小儿子,陆进延也是心底一沉,在林盏身旁蹲下,往火里添了些枯枝,“当年余家一案,你与母亲流放岭南,她离世时,你才十岁。你从没说起当时是怎么熬过来的”
林盏轻轻一笑,“娘知道自己时日无多,写信恳请义父前来替她处理后事。那些日子也没什么说的。”
陆进延揽了揽林盏清瘦的肩膀,“是不愿意说吧,那便不说。”
也许,最浓的苦不是满身疮痍渴求诉说,而是宁愿它郁结于心,旁人不来触碰,既是最大的慰藉。
家族蒙冤,父亲遭斩,族人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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