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驿站》第35章


听了半天,老人总算是转过身来,一字一句,铿锵有力:“不惜一切,夺回遗骨,葬于点将台下!”
老人的背后是明媚的春光,绿叶柔柔,在仍何朝代都是这样温柔。可人不是:“联合百官上书,宁可废了点将台!”
已经中年的郑骥归脸上的神情柔和了一瞬,他俯身应下。
“那么父亲您……”
“皇上旨意不可废。”
今生

那日将军问道:“陛下见过沙场的样子吗?真正的那种,在别人的地盘上。”
他想了想,道:“有。”
身旁人显然不信,一双浸满风霜的眼让他被困在绀县风雪的记忆里。
他撇开眼看地平线处糊成一片的天空,风吹走单飞的大雁,不知不觉已经到了秋冬交际,他却不知沉溺在哪个点出不来——他上瘾了。
边关风雪竟比软帐和风更让人痴迷。
还是他是个呆子?疯子?
“陛下。”
身旁的人唤到。
他堪堪回神,苦笑道:“你站在这儿,不就是沙场了吗?”
他想将军一定是噎住了才会那么久不回答。
等到他觉得对方一定不可能回答的时候,他忽地抛出对方最想问也是现在最不愿意回答的问题:“将军可原为朕还原一个沙场?”中年粗砺的嗓音压不住上扬的尾音,一眨眼好像还是当年少年。
将军沉默许久。
良久,才飘过来四个字:
“毕生所求。”
连着那断雁之声。

战争是一些人的情怀,也是一些人的噩梦。
更多时候,是一群人无奈的反抗。
试问,四海升平,谁不愿?封疆扩土,谁不求?
周衣宵已经分不清他为了什么站在这点将台上,为什么对着下面一张张黝黑皲裂的脸说出那高高在上的自以为是的雄图霸业?
他为王为皇,却迈在为帝的路上停不住脚。
狄戎百年的忧患,大历百年的不甘,只怕这些将士一半的心正在嘶吼,哪怕战死在自己曾经家乡的土上都可以到阴间向自己至死也没踏上那片土地的先祖炫耀,鬼生也无比光荣!
“怕是还有一半充满不甘。”锵锵的行兵声在耳边滚过时,周衣宵道出了他最后的仁慈。
“那是怯懦的。”将军无情地削去帝王最后的软弱。
左相隐匿在黑暗中,他已经习惯了这样。
“先生,我们……来了。”
风将对亡者的呼唤撕扯丢进烽烟中,战车隆隆滚过,压碎亡者的脊骨。
战马往前冲,竭力跃起,马上的将军一柄长刃砍下敌人的头颅。
要杀,就冲最脆弱的地方。
将军从未失手,身旁的卫兵倒下三个,换来的就是三十敌首。
血溅进将军的眼里,火热滚烫,直接要将他的头颅烧成灰烬,为敌军万万亡灵献祭!
总有人不肯,小兵挡下敌将一剑,将军赐还敌军一刀。
尘烟落在霜白刀刃上时,刀刃映照出敌将背后五名大历士兵。
敌将后仰对上一名挂彩的伤兵,那人挣扎不及,还是中了弯刀,雪亮刀刃上浸血的边缘映出半双错愕的眼。
风在呼号,别无他声。
将军听见风声,如同心声。
断箭折入旗手胸膛,战场的边缘十死无生。
往中央去,只有在战争的最中心才有生的希望。
家国大义?
贪生怕死?
城墙上是帝王,脚下是故人长眠的地方。
有人吼出最后一声生命,灵魂被古战场捣碎。
大历人永远记得这天放晴的那一刻,灰蒙蒙的天空被忠诚的灵魂擦洗干净。

“先生会怎么说?”
帝王将徘徊在舌头底下许久的声音拖出来,左相不老的面庞上眉眼没有一丝颤动。
“走。”
走,往前走,疆场上终有一天可以种下粮食,沙场上终有一天会长出桃花。
金鳞池旁,桃花树下,有人要桃园结义。
先生你为什么不让?

雨洗尽天空下的尘埃,老马徒步从战场回了家乡。
天勤至六十三年,帝崩。
而传说中同仙人一样不老的左相在升龙门上坐地飞升,原地肉身化作一堆尘土被风扬向天地间。
【史载郑左相是文曲下凡,在战争中稳定了后方,压下坚实基础,与勤武帝、上将军聚在一起时却又有荧惑之星的征兆,三人掀起的战争数以百记,开辟了一个军事帝国的盛世。天勤至十三年收复所有失地,此后将北地防线炼成了刀枪不入的铁壁。到了天勤至二十年,猛将褚赤涛战死沙场,强兵一事才告一段落。
而后大历铁骑再未踏足北地以北,死守大历已有的江山,继任的贤文帝则推行仁治,大历迎来了它的文武盛世。】
番外·三个人的小本本
番外
周暴君的养成

“总有一日,我要猎上一只虎,同传奇里的英雄一样!”
“好啊,我来给你捡老虎!”
他从睡梦中惊醒,四五岁时的妄言就这么通过一个梦传到了今天。
可惜蠢货忘了个干净。
周衣宵披上衣服,额头上的冷汗将睡梦一逐而空。他听见外头的竹林沙沙作响,忽然想系个铃铛在上头,吵得他睡不着才好。
“你听着,想要我们都活下来,就去争,争这皇位。”这是那年差点折在坠影楼手上的蠢货。
从褚兄到蠢货,这里头有多少故事?
大概是夜太深,窗外太寂静,记忆好死不死都跑出来凑热闹。记忆里越是热闹,这桌子椅子就越是凉,连一壶茶都嘲笑着他。
咕噜咕噜一壶茶,不够填饱空荡到难受的肚子。
皇后同贵妃处得很好,他没事不会去碍她们的眼,后宫里头明明空得要命,就是不添上新人。大概是觉得这样空荡荡也别有美感?维持了现状就不想改变,可现状这东西不是想留就能留住的。
不谈也罢。
天知道他是怎样的饥渴才对他的将军起了心思。这可是他的将军,他将来的护军都尉,命定的太尉。谁家的公子都能藏进深宫大院,可将军不行,外头的疆场,刀枪的寒光,大历的铁骑,都是他为他守下的江山。
忽然记起那年围猎结束时抱着一张虎皮笑得合不拢嘴的他,那时候还傻乎乎地以为自己是渴望马鞍上的风光。又或者是坠影楼的刺杀,他逼着他许下的愿望,那时候两个人就注定了君臣的位置。
至高无上。
在他眼里,没有比君臣更加高尚的关系。
明明没有血缘,却抛头颅洒热血,没有利益,却守着共同的一片江山。红烛昏暗下没有香衾暖帐,成摞的奏折诚实地记录着他们每一次政见的冲突,鸿雁也不传书,快马上的奏章成了他暗搓搓的情书。
你这个弯钩洇开了,是不是城破的时候太伤心?
这处竖折抖得厉害,是不是手受了伤?
你这些字连得太快,是不是很开心?
啊……
当然,上面都是他的臆想。帝王不能有这么柔软的语气,他不会准备夜宵也不会熬一锅鸡汤补补,帝王就是脊梁,就是臣子的信仰和支撑。
字要写的快,要笔力遒劲,要不暴露一分半分心思。
帝王心术没有教过他怎么抛弃自己的感情,却让他挺直了脊梁面对天下。
在其位而谋其职。
眼泪烫到手的时候突然发现最难受的就是这句。
·
“陛下。”
他的眼皮黏着,有些扯不开。
“陛下,辰时了。”
辰时?
是先生来接了吗?
“陛下,更衣了。”
他睁开眼才发现自己撑着头在桌案前睡着了。殿门敞着,烛台里一缕苟延残喘的黑烟才消失。
“外头……是要下雨了?”
“回陛下,是雪,已经零星飘了几颗。”
雪……他手肘移动了一下,啪嗒一声,笔落在地上。
“雪拥蓝关马不前……”
突然想到这么一句诗,没有由来,没有征兆。
马是不是可以任性地将他载回来?在皇城失去温度之前,让大雪封了将军的前路,逼得他回来。
可惜帝王不知,在万里之外,雪很快覆了将军的铠甲,薄薄的一层,还透着下头暗红的锈。
可惜帝王不知,在将军与大地相拥而眠的时候,雪封了两个人之间的江山。
【你说,雪拥蓝关马不前,是不是只要下了雪,他的灵魂就会永远停留在那里?
等我。】

“是不是想说‘凭什么’?”
周衣宵习惯于沉默。
“想说就说出来。”
周衣宵没有资格问“凭什么”,这是他自己抗下的担子,是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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