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离记》第116章


周胥反应过来,“不错,自尽却意图逃跑,两者本就矛盾。”
只要得到时机,柳文若会想办法联络君珑,所有人都这么想,但这种假设根本不成立!他既然下了必死决心,既然会为了保全君珑牺牲自己,就不会回京城,更不会试图联络君珑。他很清楚,危急局势,哪怕一点蛛丝马迹,都可能会成为伤害君珑的利器!
为什么能猜度柳文若的心思?或许是今晨的一番长谈。漪涟只要一想起来,心就发酸。她忍不住怒火,狠狠瞪了苏曜一眼,两步冲上去就要挥拳,是李巽手疾眼快拦了下来。考虑到柳文若还处在逆境,漪涟这才愤愤不平埋头继续摸索。
血迹一路向外,往旧城的深处延续。可能是伤口被压住,血滴之间的距离越拉越开,在黑夜的旧城区里,好几次差点查无踪迹。走了好一段路,漪涟开始奇怪,他有心求死,却那么努力的走,到底要去哪里?
难道她的猜测有误,柳文若真的在想办法联络君珑?
绕过一道弯,走过一道巷,血迹终于消失。众人点着火把放眼四寻,此处是旧城里最偏僻的一片废墟,从前作为难民的收容所,荒废之后除了木板屋孤单蹲在原地,可怜的连一样杂物也找不着。
笼色薄弱,蛙声稀绝,细风扶柳,奄奄一息。
漪涟焦急打着灯笼四顾徘徊,感觉轻轻徐徐的暖风像一只无力的手,搭在她的手腕上,试图用最后的余力在呼唤,传达渺茫希望。
她害怕极了,怕自己握不住这只手,听不见他说话,寻找的同时又害怕亲眼看见。
朦胧光芒照进一堵篱笆墙内,漪涟远离众人,随着风吹来的方向摸索进最偏僻的小院。
这里或许不能称为院子,篱笆倒了一片,压住了杂乱稻草,长年荒废落下了许多枯叶,脚踩上去有碎裂声,牵的人心一抽一抽。漪涟举灯迷眼瞧,不远处就是一颗苍古大树,枝繁叶茂,沉重的树干前倾,几乎压上了院中仅剩的两间破屋子。屋墙碎了好几地,门摇摇欲坠挂在边沿,仿佛之间之悬了一根弦,只欠一指力道,便会颓然崩塌。
“文若,你在吗?”漪涟呼唤,声哑而轻。
她听见有枯叶的声音,赶紧把灯笼打过去。隐约看见在破屋子旁边,一个人浑身无力跌靠在墙角,不知死活。
漪涟傻了一下,之前的害怕心慌顿时抛到脑后,懵头就冲过去,“文若!”
短短几步,鞋底沾上了三两片枯叶,是被血迹粘上的。漪涟无心察觉,想扶他,却被尸体般的冰冷吓得缩回手。在微黄的笼色里,惨白脸色透若纸薄,鲜血看不分明,只见成片成片的乌色染在衣襟、袖口、腰间,全身都有,如同一个个黑窟窿,势要把整个人都吸进去。
“……文若,你,你听得见我说话吗?”漪涟重新拾起无力的手,想要温暖他,却反被寒意侵染。稍微握的用力一点,立马有液体从手腕渗出,她不知道伤口有多深,真怕再用力就要握断了。
柳文若方才昏迷了一阵,听见漪涟的声音,艰难睁开眼,所见是一片漆黑,“……陆,姑……娘?”
漪涟抱着一丝希望,回头冲着不远处大喊,“大夫!人在这里!大夫快来!”
一群人听见声音,都纷纷往这里赶。
大夫快跑赶到,一摸脉,脉象十分微弱,举灯看眼,意识涣散,瞳孔几乎没有焦距。他打开药箱,取了两颗药丸给柳文若服下,俯身倾听气息,虚弱无力。再逐一查了伤口,多不可数,道道触目惊心。
无言好一段,大夫站起身,摇头一叹,回头对李巽作礼,“王爷,草民尽力了。”
“你还没救,怎么就说不行!”漪涟听见,抢话吼回去。
大夫为难,再做一礼解释,“这位公子受刑在先,又决心求死,手腕一刀割得极深,以致失血过多,加之走了这一路,损耗太大,已渐昏迷。此刻还能留着一口气,全凭其意志支撑,可说是奇迹。抱歉,草民实在无法。”
“胡说八道!”漪涟呵斥,情急时突然想起叶离,带着哭腔对李巽请求,“阿巽,你知不知道先生在哪?快去找先生,他一定有办法。”
李巽没想到她的反应如此强烈,意外之余又是心疼,“阿涟……”
他看柳文若气息奄奄,心知回天乏术,即便叶离有办法,一时半会又去哪里找?
其实漪涟也明了,她握着冰块般的手,几乎已经感觉不到任何生机。
第一百一十四章 不如归去
多亏方才一颗丹药吊住神,柳文若稍稍能缓口气,他撑着对漪涟道,“……多……谢姑娘……这样很……好……还……想和你……说说话……”
漪涟使劲点头,“好,我听着。”她留了心眼,拜托李巽帮衬,让所有人退出院子,残破的小院里重归平静,静得凄凉,“我把他们赶走了,你说。”
柳文若吐着气音问,“……东西还,在不在?”
漪涟知道他指的是皇令,是苏曜不择手段想挖出的关键,“你放心,我好好存着。”
柳文若虚弱道,“……请你,一定要,见姨父,听他说……要信,他……”神识徘徊在崩溃边沿,他的语句断断续续,欠缺逻辑。然而,即便是到了这一刻,他心心念念牵挂的仍旧是那个人,深入骨髓,刻骨铭心。
漪涟心酸,没忍住眼泪往外涌,“你其实可以告诉他们东西在我这里,我会跑,不怕的。”
缓了许久,柳文若才轻轻一笑,温和如昔,多了真实,“……不能,害你……他会伤心。我不一样……我为此而活……能帮……他,我高兴……”
最初他便明白,君珑捡他另有打算,他自认可以不问缘由,尽心追随,摒弃私心杂念,尽力效忠。可日子一天一天过,君珑却从未真心笑过,每日周旋官场,违心生活。他看在眼里,暗怀私心,忍不住去问一问深埋的缘由。
忘记是哪一天,君珑与他提了几句过往,除了心酸外,最大的感受是力不从心。替身而已,能做什么?不能排忧解难,不会逗他开心,甚至有时连本职任务也完成的不够好。每到夜里他都会想,早知他的存在如此不堪,那日君珑还会不会带他回家?如果有天他已不再有利用价值,会不会被遗弃?
他不想离开,所以拼命努力,除了练功夫,主管家事,还读诗词,学弹琴,只为闲暇时能与之说上几句,哪怕能有一点令他满意也好。事实证明,他还做的不够好,他的付出对君珑来说依旧微不足道。
他其实很羡慕漪涟,和漪涟在一起时,君珑会由心而笑。他试图学上一点,无奈天性无法复制,但能用一条命护得漪涟周全,也算留下君珑一抹笑意,他愿意。
“……我……所能做的,仅有如此……无怨……无悔……”
漪涟的眼泪一颗一颗掉下来,她实在不能接受,早上还好好说着话,怎么就变成这样了?
“哪有你这么傻的,命说丢就丢。哪怕再多等我一会,我已经找到办法救你出去了。”苏楼护院墙太高,关在里面插翅难飞,所以她计划等李巽至承阳关外,两军相互牵制之时再行动。
柳文若的神识渐入恍惚,漪涟看着他涣散的瞳孔,几次都觉得他会就这样安静的睡过去。
偏他不肯妥协,挺着一丝精神,一次又一次环视周围,“……是在这里……等到他……”
漪涟联想起早间的谈话,“你是在这里遇见君珑?”她跟着环顾,四下景物虽然残败,确实很符合柳文若描述的样子。她恍然明白了柳文若矛盾的理由,为什么决心求死,却还要这么执着的奔波?原来是想回到故地,再为那人等上一等。
柳文若艰难的想从怀里取东西,漪涟怕伤了他,不敢阻拦,小心翼翼扶着他颤抖的手,希望帮他减轻一点负担。好不容易将东西取出,定睛一看,竟是一锭并不光亮的银子。
漪涟恍然领悟,悟后不禁心酸,“这难道是……”
“……是……他那日……给我的,我……没有舍得用。”柳文若将银子交给漪涟,一递过去,手顿时泄力垂下,“劳烦……姑娘转交……他给我的……远远……比这个……多。”
漪涟收下银子,好不诧然,他的手是冰凉的,银子却被捂得温热。呵护十年,竭尽一生,所有的温度全部被留在了这儿。
“……下……雪了……”
漪涟挂着两行热泪懵然仰望,炎炎夏夜,一片漆黑,哪里有雪?
可柳文若的神情十分温暖,唇角微微带笑,是心里真看见了皑皑白雪。
漪涟怕他看不见,一个劲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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