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颜欢》第19章


段衡已然率先起身离座,安静地迎上前,接过老者的拐杖,一只手搀扶老者,边走边道:“爹,我们这也是无可奈何,山上的粮食我算过了,都撑不到月底。”
老者斜睨了他一眼,段衡唯恐他说出埋怨的话,赶忙接口:“我已经吩咐了弟兄们最近留意风声,镇南王这粮食来路不正,不会轻举妄动,”犹豫了一下,才道,“而且,朝廷的人已经作出了担保,我们不会有危险。”
“朝廷?”老者面色霍然一变,将拐杖夺在手中,重重在地面上顿了顿,皱纹横生的脸上泛起怒容,“我将这位子交给你时怎么嘱咐你的?给我跪下!”
满座皆惊,都料不到兴致正高的时候这在外多年的老爷子一回来便动了雷霆之怒,纷纷站起身解劝。段衡却是个孝顺的儿子,晓得父亲倔强的个性,一屈膝当真跪了下去,垂着头。
“爹,儿不敢忘,您嘱咐过儿子,此生此世不为朝廷效力,儿当时也发了誓,只是,如今关心兄弟们生死,镇南王又存心造反,儿子实在也是迫于无奈。”
老者冷笑一声,“所以,人家来招揽你,给了你一点好处,你就连自己姓什么都不记得了是不是?拿着山上两千人的性命去给朝廷当刀使,我养出的好儿子!”
段衡霍然抬头,就要辩解,碰到老者悲愤的目光生生忍了下去,咬牙不吭声。
所有人都晓得这老寨主的倔强脾气,有心为段衡说话,却也不好惹怒老寨主,于是众人纷纷相视一眼,把心一横,不约而同的屈膝跪下。
一群人沉默抗议,不远处沈言终于坐不住了,而老者也终于注意到了他,不知为何,再看到他的一瞬间脸色一变,目光骤然变得古怪起来,仿佛在思考什么。
他却没在意,叹了口气,瞅了瞅跪了满地的人,站起身对老寨主微笑道:“老前辈,可否容在下说一句,”他想了想,“老寨主,您出游日久,并不晓得当今时局,当今圣上即位三年,便已实施仁政,此处民生贫苦、穷困潦倒,实在是地方猖狂、积弊过多所致。在下不晓得你为何那般仇视朝廷,无论如何,时过境迁,当今已是太平盛世,有些事,还是放下为好。”
言罢露出一个人畜无害的笑容,“您说是不是?”
令他意外的是,这个倔强的老者还在盯着他的脸,那神情,俨然根本没有听他说了什么。
沈言蹙了蹙眉,垂眸打量了自己一番,唔,衣冠整齐,四肢健全,并无特别之处,不禁愕然抬眼。
就在他终于忍不住要表达自己的疑惑时,老者忽然道:“敢问公子今年贵庚?”
“……”很快,跪在地上的段衡接受到沈言一个诧异的目光,他只好苦笑,冲沈言摇了摇头,表示此乃突发情况,自己也不知如何应对。
沈言心底一声叹息,还未回答,那老者又发问:“若公子碍于身份不便相告,老朽可否问一句令堂姓氏?”语气竟隐隐颤抖,“老朽看公子容貌,与老朽一位故人甚为相像。”
段衡一愣,诧异地看了看沈言那张算得上祸国殃民的脸,若是与女子相像,那女子也必然是倾城之貌。
他来到世上二十几年,竟从不知他这火爆潦倒的亲爹识得如此美人。于是被亲爹隐瞒了过去的段衡颇有些郁闷地在心底计算自己的爹还有多少他不知道的过去。
沈言垂下眼眸,偏过头,“家母过世已久,还请前辈不必再问。”
这个回答显然不能打消老者的疑惑,他张了张口,忽然转念一想,苦笑,摇了摇头,“罢了,老朽本想着,毕竟曾与那故人情如兄妹,可即便是故人,相见不能相认又有何用。”
沈言却似乎无意继续怀旧,漠然道:“在下前来,是为劝段兄助朝廷一臂之力,如今既然事了,在下也该告辞了。”说罢当真取过披风系上,拒绝了段衡挽留,向外走去。
他忧心着崇华和陆承影他们如今的处境,脚下不自觉加快步伐,身后那个苍老的声音再次响起。
“老朽不甚明白,如若公子当真是那故人之子,又怎会出手帮助南楚朝廷?莫非公子……”
沈言骤然停步,回眸,面若霜雪,“段前辈,家母生前曾与在下提过,西南段啸天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扶社稷定乾坤之勇,在下也曾欣然有慕于前辈英名,不想今日相见,前辈如此令在下失望。”
老者脸色一变,又惊又喜又怒,“你果然……”
“前辈,”沈言打断了他,细长的凤眸晦明难辨,“当年名将,如今竟甘心落草为寇寄人篱下,其中辛酸苦楚良多,在下也为之心痛,只是,南楚如今太平初定,前辈若仍纠结过往、不肯放下,那边是天下之劫了。”
“你果然什么都知道,”老者叹了口气,目光中却隐隐有杀意,冷笑,“却投靠了朝廷。”
沈言将他神情看得一清二楚,却无慌张,“是非功过,人心自有评断。在下恩怨分明,断不会愧对天地良心。”
这句话乍一听语气坚决,然而细细一品,却令老者一怔。
“在下不便多言,只望前辈从此好自为之。”沈言淡淡撂下一句,如雪的身影渐渐融于夜色。
下过雨的青石板砖反射着明亮的水光,马蹄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分明,高高扬起又落下的马蹄溅起水花,空气湿冷,杀意肃然。
蘅州城内,街道两侧的空墙面上贴的到处都是各式各样的人面画像,上方写着“江洋大盗,黄金悬赏”。看来萧玉存了心思要利用清缴的方式,不让他们活着出西南。这也意味着,崇华也来到西南的事已然暴露,否则萧玉绝不会狗急跳墙。
沈言悄悄凑近,在那几张粗劣的笔迹前瞧了许久,叹道:“啧啧,我家樱桃的眼睛画得太小……崇华的鼻子明明比这个挺……平安什么时候有这么细的眉毛……席明这个,反正他自己看不见……唔,陆大少爷这张倒是不错,可惜画得太像人了些。”
纤细手指一路滑过,在自己那张上顿了顿,抬手摸了摸自己光滑的脸,喃喃道:“我竟不知,自己何时变作这样,莫非是来西南吃得不好睡眠不足影响了容貌……”大为幽怨。
“想认清你足够了。”身后突然一个危险的声音。
这声音太熟悉,沈言一哆嗦,连头都没回,抬腿便要溜,被那人从身后紧紧揽住,拉进怀抱,灼热呼吸瞬间贴上他后颈,良久才松开。
“圣上,臣……”
“把嘴闭上。”对方冷冷丢下一句。
沈言咬着红唇不敢说话,被崇华拉着快速消失在街边,闪身进了巷子里一间民居,崇华四处扫了一眼,确定无人跟踪才放心关上门,将沈言拽了进去。
他这才知道,崇华为了等他,竟没有选择出城避难,而是躲在了萧玉眼皮子底下,所谓大隐隐于市,在蘅州找了间民房住。
屋子里一片漆黑,却有几道频率不同的呼吸,在沈言被扔进屋的一刻同时窒住了。
一个带着哭腔的少女声逼近,沈言来不及躲,被抓个正着,席明燃上蜡烛,沈言终于看清抱着自己哭个不停的樱桃。
“樱桃,你眼睛怎么这么肿?”沈言心里一疼,温柔地揉了揉少女柔软的头发。
樱桃不吭声,只抽噎着,忽然一张嘴,捞起沈言的手腕狠狠咬了一口,沈言倒抽一口冷气,樱桃恶狠狠道:“你不许再丢下我!”
沈言揉着被咬出一排牙印的手腕,脸色发白,挤出一个笑:“我何时丢下你,总不能带着你去见山大王吧?”狐狸眼一眯,“山大王专吃小女孩。”被樱桃瞪了一眼。
他轻轻一笑,目光宠溺,忽然问:“怎么不见承影和平安?”
崇华淡淡道:“去周围传消息、找救兵去了。”忽然转头看了席明一眼。
沈言很知趣地对席明眨眨眼:“席明,帮我把樱桃带出去吧,我和圣上,咳咳,有事要讲。”
怀里的少女恶狠狠挣开他,瞅了瞅崇华,不敢说话,瘪着嘴跟在席明身后离开了。
房间里恢复安静的同时也陷入了压抑,崇华不说话,沈言只好做打破尴尬的那把锤子,咳了一声,“圣上,臣幸不辱命,已然发动山民劫了萧玉的粮草,想必短时间内他不敢进兵。”
“你奉谁的命?朕何时允许你自作主张?”崇华冷冷看着他。
沈言愕然,薄唇轻启,想要辩解,目光落在崇华眼下浓重的青黑上,想到他这几日忧心过重,心头一揪,顿时消了音。
烛影一晃,却是崇华从桌案上取过一卷书信来,递给沈言,目光幽深而复杂,沈言接过,听得他低低说道:“前日太后着人传书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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