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出阳关》第20章


多,他早已对谢准了如指掌,甚至包括东厂也不知道的事情。
他知道,这对于谢准来说是个容易惹上大麻烦的差使。面对那个不出所料找上门来的少年,他头一回越过了自己的边界向对方发出了警告。
——郭沂的事情,未必有你想象得那么复杂。
他已经不能再告诉对方更多,而那样的提醒对于谢准而言实在是无济于事,后者向来就是不把事情闹大不算完的性子,这次自然也不会例外,那小子时时刻刻都在赌着自己的运气……而他自己又何尝不是这样。
和这世上所有的赌徒一样,他从来难以抗拒未知命运的诱惑。洪都的满城风雨之中,他终于忍不住再度去招惹了那个少年。那一袭大红嫁衣犹如一团火一般烧进他的心底,红罗帐下一度春宵,听到对方情动之际轻唤自己的名字,又被他强逼着改口称了相公,眼前的光景竟恍若是洞房花烛夜。这一次,他或许真的已经越界太远。
他曾仔细想过带着对方远走高飞的可能性,但考虑的结论却令人悲观。莫说那个刚刚在东厂领了一官半职的少年是不是会点头,也不说森罗教是不是会最终找到他们,光是两个人的过去,就已经注定了他们不可能会有好结局。千头万绪的情愫,直到临别那一刻,终于也只是化作了一句简简单单的“等我回来”。
——在回来的时候,或许他能够想清楚这一切吧。
但谢准终究还是等不及他回来的那一刻了。
伴随着那一夜里东厂追兵的横死,那以天下苍生为代价的野心终于彻底烟消云散,森罗教,武林盟和牵扯此事的文武百官都松了一口气,看起来,事情终究还是告一段落了,只除了一件事。
那个少年彻底从世上消失了,活不见人,死不见尸。早些年便是个能把神仙府的一干大人玩得团团转的小鬼,如今既然刻意隐藏行踪,天底下便没人能找得到他,就连东厂和神仙府都不能。那些日子里,各方势力都疯狂地寻找着谢准的下落,但他却没有。他们向来是一路的人,他自然知道对方打的是什么主意。
他如预期的一样在那艘船上找到了谢准。虽然明知那少年的存在或许会让自己万劫不复,但他却还是鬼使神差地将对方带了回去。或许,在他心底里也是希望谢准来清算自己的罪孽的,若真的败在对方手上,也总好过败在其他人手上。
——究竟为什么要帮他?
绝望之中,对方问了这样的问题,是啊,为什么呢?
起初,他以为那是为了偿赎自己的罪,但越到后来,就越觉得不止是那样。看到对方遍体鳞伤却硬撑着拒绝被他照顾的时候,他竟有些痛恨自己那一刻的退缩。
——因为这世上若没有你这个人,便会无趣很多。
有人领会自己的意图时的意外,你进我退间的些许紧张感,避而不提的秘密被轻易点穿后的释然,还有那情深意浓之际心意相通的无边喜悦……
在那一刻,他忽然发觉他或许比自己想象得更加在意对方。
从伤痕累累到浴火重生,谢准重新站起来的速度比他想象得还要快上那么些许。眉梢眼底的青涩褪去了,又多了些不屈不挠的神采。他目睹着这一切变化,心中暗自惊讶之余,却也感到欣慰——这样一来,自己的罪孽,或多或少可以轻上那么一点。
虽然被教中人另眼相待,但谢准却不怎么在意那些流言蜚语,甚至旁若无人地与他调情。他起初有些意外,但随后便接受了对方无声反抗的方式,挂在嘴上的肆无忌惮和帐中的不谙情事糅合在一起,仿佛有一种令人着魔的风情。
日子一天一天过得无比平静,好像他们不过是两个普通人。既然悬在头上的那把刀不知何时会落下,他便退而求其次沉浸于眼前的日日夜夜……直到邵师那句意有所指的话让他心头一凛。
——此事,还望尊使妥善处理。
他何尝不知道现在的日子只是个虚妄的梦境,但他心中亦存了一分侥幸,觉得这样的日子或许可以持续得更久一点。亲手扼断这一切和在这样的忐忑中度过每一天,他不知道自己应该选择前者还是后者……而现在,事情又牵扯上了森罗教。
才智出众加上不受常理拘束,那少年能做到多少事情他再清楚不过了。如果要刻意与他为敌,即使能够胜得过对方,也注定是两败俱伤。他已经无法回头,只能沿着对抗的路走下去,而背后是千千万万教众的未来,似乎这一次真的容不得他感情用事了。正当他寻思着应当找一个什么样的时机将此事和盘托出的时候,时机却主动找上了他。
——你是不是曾经做过什么应该要告诉我的事?
这个问题来得如此猝不及防,他竟是有些懵了。两种可能的未来在脑海中交错了片刻,他最终还是选择了否认。话刚出口的那一刻,他旋即后悔了,因为他注意到,当他伸手的那一刻,对方下意识地往后退了退。
那一夜谢准抱着他哭得肝肠寸断,但邵师担心的事情却并没有发生,因为谢准很快就离开了昆仑。
或许在旁人看来,此时此刻他应该多加提防才是,但仿佛是出于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直觉,他好像从不担心对方会投靠殷啸天——以谢准的性子,是最讨厌那一切的。果然,没过多久,他得知谢准的案子在东厂已经销了。他不知道对方是如何做到的,但他知道,没了案底才能彻底脱离森罗教与他永不相见……释然的同时,更大的失落却又涌上心头。
教中的气氛越来越剑拔弩张,而他也快要无力再维持局面了。如果这便是对方惩罚他的方式,那么这手段实在是太过绝情也太有杀伤力。他日复一日试图将事情尽可能拉回轨道上,疲惫不堪之际却已经看不到那个坐在椅子里面的身影,连带着他心中仿佛也有个位置正空空荡荡。
云无忧失踪的消息传入耳中的时候他大感意外,但来不及等他善后,随即便听说元廷秀打了上来的消息。面对这个局面,教主毫不犹豫地调动了四方阵。纵使武功盖世,也难以抵挡住无穷无尽的攻击。而解决的方法只有一个——无形琴音。
终于,他还是被逼到了不得不与教主明着对立的地步。虽然他早已预感到这一天的来临,却从未想过事情会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发生,而且,是以这样的形式。
——劫走云无忧,让他们找上门来,然后调动四方阵逼他现身……
这一环扣一环的布局让他有种仿佛信念被摧毁的恐惧感。每一个环节都精准地咬着他们的痛处,他自然不难想到这些事背后的始作俑者是什么人,但比起对方终于还是决定对付自己的事情,他更加震惊的是自己的预期这一次大错特错。
——他居然和教主合作了……
仿佛是一种默契一般,他们彼此很少干预对方的事情,似乎都确信对方最终会作出正确的决定。而现在或许对方终于要向他证明,那一直以来的默契是错的。
那一刻,他觉得或许圣火焚身的滋味还要好受那么些许。
面对那个耿直的汉子一迭声的道歉,他心中却反而涌起对对方的愧疚。归根结底,今日这一切皆是他自以为是地玩火所致。多年来头一回,他有了方寸大乱的感觉。那少年如预期的一般出现在玉矶台上,冷静地一个一个历数过众人的罪过,而被点到的人只能惭愧俯首——若非罪大恶极之人,又怎么会无处可去而只能在森罗教栖身。
他知道,那是说给他听的。
架在陆玄青颈上的绣春刀没有一丝一毫的犹豫,仿佛那少年天生就是个冷血无情的存在。或许那一幕实在是太不符合他的认识,他忽然觉得,事情或许并不是所呈现出来的那个样子。这些日子以来经历的一切种种忽然电光火石一般在脑海中闪过,指向的结论令他心头一震。这时,他听到对方的声音。
——我今天只问你一件事。
无数的恩恩怨怨凝结成了那句语气平静的话,一字一句地传入耳中。一直以来悬在头顶将落未落的那把刀终于准备要落下了,而几乎在同一时刻,他终于向未知的命运迈出了第一步。
——是我。
他向来算无遗策,而在这一刻,他却不知道事情会以什么样的走向进行下去了。一直以来,和谢准打交道的过程都仿佛充满了这种等待的忐忑感。然而肉眼凡胎之人,又有谁能猜中每一件事情的结局……更何况,那是自己的命运。
视线相交,他忽然窥见对方的眼中溢出笑意。那一刻,他的心中仿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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