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恨时光破》第2章


为什么,都咳成这样了,我从你眼里,还是看不到一丝痛苦。
八月二十五日
你住院后,张祈接替了你的位置,做回了我的责编,是暂时的。
今日,张祈从出版社里拿了《戏缘》的成品书给我。书上印着的责编姓名,是“夏寒”,而不是“张祈”。
毕竟你父亲是大股东,出版社不得不这么做。
张祈倒是没什么怨言,他说能拿到工资就行了。
九月二十六日
今天是你出院的日子,我从灵隐寺买了串金刚菩提送你,还给你说了许多这方面的知识。
比如说,这串佛珠一共有一百零八颗珠子,算上主珠(佛头)一百零九颗。一百零八颗珠子代表了人世一百零八种烦恼,暗指消除一百零八种烦恼,求得身心安定。
菩提子还有个不被人们所熟知的名字——无患子。
我替你戴上了这串无患子,发现缠三圈太松,手一抬就滑到手肘处,而缠四圈又略微有些紧。大病一场后,你真的瘦了不少,这串无患子,我缠三圈都嫌紧。
我们在对话的时候,你时常笑,笑得极美,可惜双眼空洞无神。
我对你说:“我发现你不管是笑还是生气皱眉,眼睛里都没有神采。你把你最真实的情感藏哪儿了?”你回答说不知道。
十月十日
你再一次住院。这一回,却任性地提出带病工作的要求,让出版社那边左右为难。大抵是《戏缘》名义责编一事让你耿耿于怀。
十月十二日
我是靠《史疏》系列在众多作家中脱颖而出的。
“传”是用来解释经文的著作,而“疏”是用来解释“传”的。因此,将其起名为《史疏》,并非我自大。
简单来说,《史疏》是以说书似的文风将二十四史解释一遍,更通俗易懂,更迎合大众口味。不过实际上,我并没有完全按着二十四史上来。
二十四史非史也,二十四姓之家谱也。
比起君君臣臣,我更喜欢写风流才子,还有一些科学家,一些小人物。
时间上,我是从东周开始写的,至于我会写到哪个朝代为止,这得看心情。
我从二十一岁开始动笔写《史疏》,到去年为止,十年的时间,一共写了二十三本,七百多万字。如今还差一本,东晋这个朝代就要完结了。截稿时间是今年十一月初。时间已经很紧了。不少人劝我将剩下的稿子交出来,想以此减轻你的负担。
不知为何我不想交。
十月十五日
我带了盒黑米糕去医院探望你。
你坐在床上,背后垫着枕头。床上放着四脚的小桌子,小桌子上放着笔电。你的手还放在键盘上,而本人却歪着头睡着了。
陈述将电脑从你手下抽走,递给我,又将小桌子收了起来,然后一手扶着你,一手轻轻抽走了你背后的靠枕,最后再小心翼翼地扶你躺平,还替你掖好了被角。
我在你醒来之前离开了。
我看见了,在你那只没有插针管的手上,戴着我送你的无患子。
我突然想起了,很久以前,自己也曾像陈述那样细致地照顾过你。
你那时输液输得多了,两只手上都是针眼,周围还形成了一片片的淤青。我每天都会用热毛巾给你敷手,只不过成效甚微。
十月二十七日
你从医院偷跑出来,直接到我家里来催稿,令我很吃惊。
我只能去书房装作认真工作。你跟了进来,坐在我身后用笔电做事。约莫过了三小时,我转头,发觉你已靠着椅背睡去了。
我欲将笔电塞回你的公文包里,却发现公文包里塞满了药。
我试着叫醒你,却不成功,因为你早已昏迷。
我背起你,无患子顺势从你的手腕处滑落,掉在地上,发出清脆声响。
我一愣。
回神后,便即刻抓起无患子往外赶。
急救室的灯亮了起来。
我坐在医院走廊的椅子上,手里拿着那串无患子。
我仰头。
日光灯很亮,使我睁不开眼。
晚上,我坐在你的床边,听着仪器有规律的声响,看着呼吸罩下你苍白的脸。
我再一次替你戴上了那串无患子。
情不为因果,缘注定生死。
十月二十八日
中午,你悠悠转醒。
十一月四日
你已能自己勉强坐起身,便又开始不要命地工作。
十一月二十五日
《史疏》东晋篇完结。
事情做完以后,你就彻底放松了,放心地去生病了。于是病情突然沉重起来。
十一月三十日
我带了《史疏》的成书去看你。你的气色比之先前有所好转,但还是给陈述裹得严严实实的。
我将书交给你,又忍不住跟陈述吵了几句。我们以前也是这样,不过关系是越吵越好。
你自顾自翻开了书,浅浅的笑了。
我和陈述都安静了下来。
“你们都看我干嘛?”
十二月十五日
上海某大学邀请我去做讲座,我本打算推辞,但出版社方面表示,我已经很久没有向公众露脸,不能让读者觉得我人间蒸发了。
这样一来,你就得以责编身份同去。
你刚出院,不宜奔波。本想找张祈替你,但看你对此事很感兴趣的样子,便随你去了。大不了自己在你那保暖工作上多忧心一番。
十二月三十一日
出版社年会,所有的员工及高层还有大部分作家都会出席,是一年一度的重要聚会。
像我这种闲人,每年都会去凑热闹,每年都能看到你爸作为大股东闪亮登场。今年比较特别,夏煜也出现了。
你爸让夏煜露面,必定有特别的用意。我想大抵是你家那套规矩。
俗话说,富不过三代,而夏家之所以能世代繁荣,是因为一条不成文的规定:
夏家长子没有继承父亲财产的资格。上一代所有的财富,都将分给小儿子和小女儿。至于长子,他们到了一定的年龄,就会被赶出门,独自在外打拼创业,等到他们累积的财富超过他们的父亲时,便可回来,成为夏家下一任老大。有相当一部分的长子都没有成功,但他们也都腰缠万贯。在成功的长子中,夏煜是最年轻的一个,去年,他三十岁的时候,就完成了这项任务。
夏煜是个成功的商人,他的光芒盖过了你父亲。因此人们渐渐忘记,你父亲曾经也是一个出色完成任务的长子。
酒宴开始十分钟,年会的重头戏来了。
出版社会将员工的名字刻在签上。由主持人抽签,抽到谁,谁就要上台唱一首歌或念一首诗。编辑们大都五音不全,念诗则是全靠表情。因此这一环节就显得分外有趣。
今年这个主持人的手气实在是好的没边儿了,第一个便抽中了你。到后来,反倒是你父亲替他解了围。夏父都表态了,你这个做儿子的也不好推辞,索性大大方方地上了台。
“好一朵美丽的茉莉花,好一朵美丽的茉莉花”
这是大家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江苏民歌。从你口中唱出,不但不俗,反而令人心神舒爽。
“芬芳美丽满枝桠,又香又甜人人夸”
你肺弱气短,换气换得比较频繁,整首歌也唱得不是很连贯。所有华丽的高音也都被你用低音轻描淡写地带过。毕竟是身体不允许。但是,你的声音很美,带着你特有的温柔。
三月二日
《史疏》下一次的截稿时间是四月。《西湖雨》也快截稿了,在五月。
《西湖雨》是我用另一个笔名“盐城云同”写的耽美小说。用那篇杂文的名字来命名,我的用意也是很明显了。
其实,我的第一桶金就是靠写耽美赚来的。《逝》是凉巷的处女作,而并非我本人的处女作。这些年来我一直用心扮演凉巷和盐城云同这两个角色,绝大多数的人都不知道他们其实是同一个人。
你在义乌过完春节,一回来便向我催稿,我便将《西湖雨》的事告诉与你。盐城云同算是我的秘密身份。只不过你我之间没有秘密。
三月九日
你再次登门催稿。
这一次,我并不打算拖稿。我先给了你五万字,剩下的五万,与你约好在西湖茶座里给。
最后,我不忘提醒你:“你今天怎么没戴无患子?”“我把它弄丢了。”
我拿出无患子,说:“你一个星期前落我这儿了。”“我上次来你这儿,并没有把它取下来过。”
静默了两三秒后,我缓缓开口道:“缠三圈还是太松,缠四圈好了。”
三月十日
茶座里,我推给你一杯茉莉花茶,你却淡淡笑道:“你还记得年会的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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