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恨时光破》第16章


不知何时回到了家,却不急着进门。
靠着墙坐下,盯着脚边的青砖,一动不动。反复听着当年录下来的《嘎达梅林》。就这样一直到天明,酒气散了,才开门进屋。
九月二十五日
听说你父亲为你办了一场豪华的葬礼。错了错了,不是为你,是为你那没有灵魂的骨灰。
我没有去。因为我想不到用什么身份去。
十月十七日
张祈找到了醉卧于廊棚中的我。他给了我很结实的一拳。
“你就这点出息吗?!”
十月十八日
张祈在我家住了下来,管我三餐,禁止我酗酒,强迫我过回像以前一样规律的生活。
我已经很久没有碰过白米饭了,眼前的家常小菜给我一种熟悉的温暖。
但是,“太咸了”
说着,眼泪止不住地……
十月十九日
张祈就是这样,从小到大,老爱管着我。
小时候,我妈不大理睬我,张祈就好像成了我妈。我只要一驼背,他就一掌扇到我的背上,很用力。走路姿势只要稍微有点不像样,就会被他絮絮叨叨地说上很久。其实说来说去都是同一个意思:“你再这样就连老婆都讨不到了。”
天凉了要加衣,出门要带伞,也都是他提醒我。
咀嚼时不能发出声音,筷子要拿得高一些,碗里的东西要全部吃完不能浪费,吃饭时左手不能插在裤腰袋里,也不能放在桌子下面,要拿出来端着碗……
十月二十一日
我整夜整夜地睡不着。有时就算睡着了,也会马上惊醒。但是完全不知道自己在怕什么。
后来,摆了一束茉莉在床头——那味道令我心安。
而后,便是一夜无梦。
仿佛你已转世,成了茉莉。
十一月二日
在茶馆里遇见了吴愁。他问我你在哪里。
我没有说话。
他转头,望向窗外的垂柳。它掉光了叶子,只剩棕黄的枝条无力垂着。
他说:“就算人生是一场梦,我们也要有滋有味地做这个梦,不要失掉了梦的情致和乐趣;就算人生是一幕悲剧,我们也要有声有色地演这幕悲剧,不要失掉了悲剧的壮丽和快慰。”
我苦笑:“这是尼采的话。”
“这一刻是我的。”
十一月七日
我爸带了一筐咸鸭蛋来看我。
整整十年了,他终于肯见我了。
晚饭后,父子俩人手一颗咸鸭蛋,慢慢吃着。
“我不是一个优秀的父亲。”“你已经足够优秀了。”
他叹气:“那为什么,你到现在都还没有长大。”
十一月八日
张祈去了一趟杭州,为我争取《海人谣》的再版。结果自然是失败。
十一月九日
张祈自杭州回来,给我带了龙井。
我说:“茶水太苦了。我打算,以后只喝白开水。”
十一月二十日
张祈在我家住了有一个多月了。
“你老婆和孩子都在杭州。你该回去,不要在我身上浪费时间。”
“凉月在念大学,这会儿还没回来。”“那你老婆呢?”
“前几年突然发疯,走丢了。”
十二月一日
我不能再颓废下去了。就算只剩我一人了,我也得履行那约定。既然都拉过钩了……
十二月十四日
我将新完成的一部《史疏》,交给了张祈。
十二月十五日
张祈很生气:“难怪没有出版社愿意要你的书。这种东西,没人愿意出版!”说着将我昨天给他的稿子摔在桌上。
“你还记得自己说过什么吗?写作最重要的,就是要有自己的思想。”
我当然记得,十六年前的今天,我被人请去上海做讲座。
我当时是这样说的:“艺术源于生活而高于生活。就像有些写实派的画家,他们取材于生活。有些超写实主义的作品,像照片一样真实。但我觉得,在它们变得跟实物一样的同时,便已经失去了作为艺术品的价值。它只是反映了一个客观物体,并没有加入作者的主观精神。源于生活,却没有高于生活。写作也是一样,除了描绘人物和记叙情节外,更重要的一点,就是要有自己的思想。”
张祈批评我:“你就只是在纪录过去发生了什么事而已。这种东西谁都能写!你是作家不是史官。”
十二月十六日
张祈带我离开了苏州。他觉得让我继续待在这儿,不会带来好的改变。
走之前,我将你的衣物与日用品匆匆整理进了一个箱子里,放在床底下。
你走后,我没有整理出你的遗物,而是将它们像平时一样放好,一如你生前。
此去,不知何时才能回来。为了不让它们落灰,只能将其收起。
那串少了一颗佛珠的无患子,我还留着。
我将它戴在自己手上。吻它。
“等我”
十二月十七日
到了杭州后,我将《史疏》改名为《百代过客》,并开始继续创作。
十二月十八日
在纸上写下《百代过客》的初稿。
我一边写,张祈一边把它转化为电子稿。写完后,再把初稿烧给你。
四月三日
“是时候把这件事告诉你了。”张祈说。
去年的九月二十五日,陈述在温州自杀了。他在温州并没有什么亲友,医院里的同事出钱,将他葬在了城郊的某个公墓里。
“今年清明,我们去看看他罢。”张祈说。
陈述有遗书留下。
门前有棵菩提树,生长在古井边
我做过无数美梦,在它的绿阴间
也曾在那树干上,刻下甜蜜诗句
无论快乐和痛苦,常在树下流连
今天像往日一样,我流浪到深夜
我在黑暗中行走,闭上了我的双眼
好像听见那树枝对我轻声呼唤
“同伴,回到我这里来找寻平安!”
凛冽的北风吹来,直扑上我的脸
把头上帽子吹落,我仍坚定向前
如今我远离故乡,转眼有许多年
但仍常听见呼唤
“到这里找寻平安!”
如今我远离故乡,转眼有许多年
但仍常听见呼唤
“到这里找寻平安,到这里找寻平安!”
我想,那是陈述送你的情歌。
作者有话要说: Love begins with a smile and ends with a tear。
☆、十九、五十岁 四十一岁
八月二十日
砚铭一家在杭州定居,是为了两个孩子能够得到更好的教育。
砚铭仍请我做孙子阳的书法老师。
只不过两年时间,孙子阳变了很多。长高了,长美了,性子也突然沉稳了下来。
在我刚开始教她书法的时候,她学得很慢,以致于我曾一度以为她不是学这个的料。现在,她学得极快,以惊人的速度成长着。她才十二岁,前途不可限量。
九月二日
完成了《一笑痴》的续作:《一笑空》。
他们两人,一个风流倜傥,一个温润如玉。到最后,一个生无可恋,一个英年早逝。
往事如观流水,来者如仰高山。
纷繁人间千万事,人生匆匆数十载。
《一笑空》是盐城云同的封笔之作。
关于爱情,我不会再写。因为它已变成永恒的过去。
九月五日
自你走后,我变得更加迷信。每逢农历初一、十五,都要去灵隐寺上香。
因为失落和痛苦,几乎是所有宗教的起点。
九月二十七日
你父亲去世了。各大出版社对凉巷的封锁也慢慢解开。《百代过客》也能够光明正大地出现在读者面前了。
我可以去义乌祭奠你了。
十月八日
张祈又去争取了一次《海人谣》的再版。这一回成功了。虽然只有少得可怜的印刷量。
我说,算了,就让它被埋没吧。张祈却说:“你就当我是爱折腾罢。”
四月四日
去了趟温州,给陈述扫墓。
顺道去拜访了林导。
他家在码头附近。这里相当萧条,没有行人,也没有车辆经过。
林导说:“以前江上还没有桥的时候,对岸的人想要渡江,只能靠船。那时,码头是整座城市最繁华的地带。我家就在这儿,曾经整座城市最繁华的地方。后来,修了大桥,这里便繁华不再,竟成了小城最荒凉的地方。”
林导还带我去码头参观了一下。他说:“江对岸的人带了各式各样的货物来城里做生意。渡船靠岸后,他们把东西搬下来,在码头边上直接摆摊叫卖。”
他顿了顿:“这里本来是整个城市最繁华的地段,现在却是整个城市最萧条的地方。我守着这里,和回忆一起慢慢变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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