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水东流》第110章


尉迟远笑中意味深长,道:“使君消息果真灵通。”
那使者道:“说来太师此番要传的令,亦是为着他。我被阻在途中时还真耽心误事,而今看倒是多余了。”
尉迟远故意问:“什么令?”听完那使者述说,道,“怪哉,这令监军已传过一遭。”
他知道这使者与裴禹旧有几分交情,这是隐隐指责裴禹窥探上意又擅作主张,那使者微一瞬目,何尝不明白他的意思,笑道:“裴禹这种性情,将军此番是深有体味了。”又道,“其实将军亦不必太介意,只等着回朝吧。”
后一句的意思,两人心照不宣。一时转了话题,一路径向营中。
待到营门,尉迟远正待引路,一个卫士跌跌撞撞跑来,在他面前拜下报道:“今日洛城骑兵出城……”
尉迟远皱眉道:“此时我知道。监军不是安排了么?”
那卫士接着道:“跑,跑了……”
尉迟远闻言,这才知出了大事,惊道:“什么?”
听那卫士简要说完,使者亦不由变了声调道:“太师要的便是这三百骑兵,如今这……”
尉迟远又急又恼。他本以为赵慎不论身心都该被磋磨倒了,日前裴禹要他派兵时他还不以为然,而今竟闻此变,半晌恼羞成怒道:“骑兵跑了,赵慎不是还在?他如此,是嫌我不曾早斩了他!”
那使者却早镇定下来,道:“将军少安毋躁,事出突然,犹在大军开拔前,当速速做好善后。”
尉迟远恨道:“正是因在开拔前才可恼。这是存心损我凯旋的士气。”
那使者思量的却也是旁的事。其实,太师的令如今是才算正经到阵前,只不过裴禹先前已自相传了;裴禹的用心,他倒是能解,只不过如今出了这事,便有些尴尬。
一时缓缓开口道:“将军还需忍耐,不能轻言杀他。”一面讲说道,“论理洛城既已投诚,今日这事便形同反叛。将军说要杀他,并不算过。然而,从西京出来一路传檄,太师敬重他忠于所事、愿予礼遇,已是宣之于众;若真杀他,天下人不会管其中原委,只会说西燕军出尔反尔,这失信于人又是最为战时忌讳。如此干系,不是将军能担的。”
尉迟远嗐声道:“可使君想想,他这样的人,若带随在军中,一路上谁知还要生什么波澜。我而今只想,便觉头痛。”
那使者转念想想,道:“他不是坠马重伤?一时也走不得,索性留在此处休养一阵,错开大军开拔,晚些再走。”
尉迟远道:“可谁看着他?他在多少眼皮下都敢……”
那使者见他又要絮絮抱怨,忙止了这话头道:“便请裴禹……”见尉迟远诧异,笑道,“这是他自己沾手的,真再出什么事,也得叫他摆平。”见尉迟远看自己的眼光似有点异样,一笑道:“我这并不是坑他。反而,他能迟几日回西京,倒是多几日安稳。”低声道,“他与尉迟扈的过节,不在私人恩怨,而在朝堂见解,其中细节,我不深知,将军也别问我。但将军必知道,这正是更不能见容于人的。他何时回西京,便也何时……”
这话便未再说。尉迟远无端一个冷战,半晌道:“多谢使君指点。”
裴禹营帐中,聚着数名医官。一时一名医官过来向裴禹道:“慌乱间顾不得监军,监军方才亦受冲撞,我遣人去备些定神的汤药吧。”
裴禹挥手道:“不必了。”他神情阴沉,面色上其实亦是苍白。只道,“他如何?”
医官略一喘息,道:“周身挫伤都尚是小事,筋骨上胁肋有几处断了,一侧骭骨辅骨皆断了……”顿了一顿,方道。“这骨骼若接续得好,或也罢了,只是他双膝……此处伤后本就易留后患,马蹄偏就正踏上……”
裴禹道:“有几成能医好?”
那医官觑着他,半晌低声道:“监军恕我直言……这伤势是颇重的,先有性命在才能说旁的。”
裴禹闻言禁不住一凛,那医官也再说不得什么。此时,一个小医官过来唤:“监军、先生,赵将军醒了。”
那医官方要出口气,裴禹已迈步过去。此时他心中有恼有怒,抑或还有痛惜,正迎上赵慎目光也正看向他。裴禹盯着他咬牙冷笑道:“我真不懂得,赵将军何必对自己如此狠绝。”
赵慎眼光中仍有昏晕的恍惚,半晌闭目一哂,低声道:“我尽本分。”
作者有话要说:
小腿断了问题不大,膝关节确实比较麻烦,以及……这其实是个事故
第70章 朱实陨劲风
两日后,大军陆续开动。尉迟远并那使者,寻裴禹商议,便是大队先走,留裴禹暂在洛城。一是西燕军初入城中,诸事也需指点;此外,便是为着赵慎的事。
此间最忙乱的倒成了医官。一边是赵慎,一边裴禹咯血亦有反复。说来那日雨中本就寒凉,又出变故,一点未有惊忡亦是不可能的。这心水之证,本就忌染风寒,前些日本已平稳的病势,此时又发作起来。好在日来也无甚多事,一时也未怎么。
战事虽平息,可城内外往来仍盘查得严。李骥还时时记着耽心裴禹再追究陆攸之的事,只裴禹倒却再未有提。
李骥心道,或是事情已到这场面,源长在其中,实在已是太不要紧的一节了。而有时,他又不免恍惚,那日他放走的,便当真是陆攸之?
这日他在城门逡巡,亦是消磨时光,却听有卫士唤他,道:“城外来了出家人,说是龙华山慧明和尚的弟子,要见监军。”
李骥闻声,忙相与见过,问:“敢问是何事?”
来的是位青年僧人,见李骥施礼道:“法师有一物要我呈与裴施主。”
李骥道:“那便快请。”又笑道,“法师安好?先生昨日还提到白马寺寄存山中的经书骨殖。”
那僧人垂目,淡淡道:“法师圆寂了。”
裴禹双手置在案上,手旁眼前便是一册“洛河水文考”。
对坐的僧人道:“慧明法师特意嘱咐,将此物呈与施主。”
裴禹道:“但请直说。”
僧人道:“施主从寺中抄录去了副本。其后听闻施主改河道灌城,那几日正逢风雨,法师心中忧虑又染了风寒,以至迁延不愈。前日圆寂前,嘱我将这书卷原本赠与先生,或可长相阅看,请先生便带回西京罢。”
他语调平缓,李骥在一旁却已变了脸色。却见那僧人面色端庄疏淡,仿佛常日诵经。裴禹看他一时,道:“果然是大和尚的弟子。”又淡淡道,“大和尚若都觉不安,我便只有自裁了。”
那青年僧人闻听此言,平静神色中终是微起一点波澜,只见那劲瘦的手指轻轻翻过书卷。却听裴禹忽而道:“你腹诽当我这是风凉话?”顿一顿道,“有这一日。”
他这话突如其来,那僧人不明就里倒是一愣。裴禹已持起书卷,唤过李骥道:“妥为收好。”
那僧人走后,李骥低声道:“先生不必……”
裴禹笑道:“你这声劝,好似我真当愧疚?”
李骥闻言,心中忽而一叹。他往日常爱暗自揣测先生心意,只也猜不透,这话中倒是几分真假。裴禹这一生,心肠冷硬是真的,虔诚信佛亦是真的;或是时时为达目的不近人情不畏人言,可便从无高处不胜寒的苦恼么?他不知先生初涉乱世之时,是什么心性。孟子云人性之善,犹水之就下;荀子云人之生也固小人,成乎修为,尽待后备。于先生而言,如今性情中,何为他天生固有,又有哪些是因在乱世中滚打得来?
他正出神,又听裴禹道:“你随我向西走走。”
这向西便是龙华山,李骥脱口道:“先生总不成想去山寺?”
裴禹笑道:“去那作甚。往西山水夹道,可行之处多了。”
李骥闻言,只得默默地那头,道:“是。”
前几日的降雨,到这一日恰已停了。空中阴云却仍未曾全然消散,铅灰云块沉沉不动,其时西风已向北风流转。
风声中,洛水亦可闻得隐隐咆哮,仿佛入冬前山林中的兽吼。举目仰望龙华山上衰草枯黄,虽还不曾入冬,然而这一年未几终是将要过去了。
裴、李二人沿河岸缓步西行,亦无言语。李骥跟在裴禹身后,满心之中思虑的难免都不过是自家的烦忧。待行了一程,依着山势变化,道路亦渐渐狭窄。再向前一条路径,只容两三人并排过。李骥方回神,正待照应裴禹小心过去,忽一抬头,却迎面正望见一人。
他旁的都不必看,只见那人带着的那一顶帷帽,便骤入一脚踏空,心中瞬时一阵惊忡。
此时对面人应是亦看到他们,然而这狭路相逢,已无法避开。李骥见那人略一迟疑,已端然立住,心中一个翻覆,忙向裴禹道:“先生,对面人是要你我先过。”
他一颗心已快跳出喉外,亦不敢再多看,只抬手扶持裴禹,低头一径而过。行过那人身旁,只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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