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桐花万里路》第12章


一曲终了,清音渐落,苏凌景抬起头,正撞上子恪的目光,透亮的星眸里漾着他所熟知的浮光,一如初见时明澈。
忽然之间便豁然开朗。
雪一直在下,皑皑白雪掩住白骨森森,这一城的颓败在冬雪之下渐渐消融,空气中的血腥味也不若方才浓郁,反倒带些雪的清新。临洮城在新军的安顿下井然有序,远处屋舍的灯火透出温暖的光晕,虽然星星点点很是微弱,却在这黑夜之中给人无限安心。
苏凌景闭目深吸了一口清润的空气,再睁眼时已恢复了往日的清明,他轻道:“风物长宜放眼量,子恪,你说的对,先前是我着相了。”
子恪回视苏凌景,那一身素衣在夜风中纵然萧索,却不再给人虚无缥缈的错觉,苏凌景依然是苏凌景,他暗舒了一口气,伸手道:“逸之,我们回去吧?”
“好。”
“皇上。”
“皇上?”
冬雪初霁,悄无声息而下的新雪不知何时已经停了,子恪在窗边站了很久,竟没发觉内侍省监孙安已唤了他好几声。
子恪回过神来,应道:“嗯。”
孙安恭敬道:“皇上,端妃娘娘在偏殿候了小半个时辰了,可以传膳了吗?”
子恪蹙了蹙眉,今日原本是要和端妃一起用膳的,可方才的回忆让他有些兴致缺缺,他摆了摆手道:“朕没胃口,让端妃自己用罢。”
孙安领旨退下,无声地叹了口气:皇上自接了苏相回来后脾气便越发古怪了,哎,这天家的事真是难琢磨,下面一干人等都如履薄冰,差事是越发难做啊。
子恪出了御殿随意走着,不知不觉又踱到了宸朝宫,刚进宫门便险些与一婢女撞在一块儿,那婢女抬头见是皇上,吓得手中杯盏瓶罐尽落,忙伏地惶恐道:“奴婢该死,皇……皇上恕罪。”
子恪蹙眉见她手中托盘里有几罐药盏,因她的方才的动作洒了许多,有些不悦道:“慌什么,这药是给苏相的?”
那婢女听他语气不悦,更是吓得不敢抬头,点头如捣蒜地磕巴道:“额,是……”忽地又想起什么来,“哦,不……”
子恪见她一副慌乱的样子,又看她话也说不清,懒得再纠缠,越过她道:“起来吧。”
那婢女如获大赦,意外皇上没多加盘问,赶紧捡起东西哆哆嗦嗦地走了。
子恪径自往苏凌景屋里走去,进得屋里才发现,苏凌景正闭目躺在榻中,面色苍白如纸,一旁的翟风伏案写着什么,旁边还有方才的那个婢女随侍一旁。
那婢女见是他来,神情一片慌乱,福了一礼道:皇上,便求救似地看着翟风。
翟风闻声抬头,摆了摆手让那婢女退下,一边让子恪坐下一边道:“你怎么来了?”
子恪看了眼榻中的苏凌景,满是担忧道:“他这是……”
翟风一叹,简洁道:“毒发。”
“毒发?!”子恪险些将手中的杯盏握碎,声音低沉暗哑,隐着难言的怒气。
翟风见子恪一脸怒气,倒是不急了,只捋了捋花白的胡子,悠然道:“你先听我说完。”
当下把苏凌景所中的毒及解毒的法子一一说给子恪听。
说道要引发体内沉积的毒素时,还特地斜乜了子恪一眼。
子恪听完,有些恼羞成怒道:“老头儿,我看你是活得不耐烦了吧,连我都敢骗!”
翟风嘿嘿笑道:“此事不怪我,都是苏凌景的主意,反正他也半死不活了,这账算是扯平了!”
说道苏凌景,子恪收起了玩笑心,正色道:“毒解了吗?”
翟风点头:“方才一番施针,毒素排出来大半,以后按着这个方子,调养一个月就好了。”
言罢拿着方子便要去煎药,临走还吩咐道:“你来的正好,人给你看着,我去备药了。”
作者有话要说:
☆、风云际变章德殿
雕兰草玉的香炉内徐徐溢出安宁的熏香,冲淡了室内微苦的药味,正午的新雪初停,室外是一片耀眼的白,明媚的光线有些刺目,子恪起身将流苏纱帐轻拢,浮光暗下,只余丝丝缕缕透射在苏凌景安静的睡颜上。
子恪坐在一旁,瞧着苏凌景睡得并不安稳,大约是毒素的作用,他偶尔轻蹙眉心,俊逸风华的脸上白皙透明,竟有着说不出的脆弱。
脆弱?子恪微微怔仲,他认识的苏凌景从来都是落拓潇洒又云淡风轻的,似乎没有什么事情能够难倒他,有的时候子恪甚至会想,大约这世间的东西没几样是他在乎的吧,否则,怎么从来未见他焦急的模样?
那样的苏凌景看来总有几分不食人间烟火的出尘,时常会让人觉得遥不可及,而如今的苏凌景看来,却无端地让人觉得真实,会因为仇恨失去理智,会因为一叶障目不见泰山,会伤会痛会任性,会竭力隐瞒他不想让他知道的事情。
子恪伸手握住苏凌景放在身侧微蜷的手,指尖冰冷的寒意让他一惊,他摊开他的手掌,见掌心的纹路在正中生生截断,心头突得一跳:断掌者天人不寿,逸之他果然是强弩之末了么?
忽然有些庆幸将他留着自己身边,子恪将苏凌景的手纳入自己的掌中,期望能够替他分担些许痛苦,暗暗下定决心:年少时我受你的庇护,如今,便换我来保护你吧!
“皇上。”毕恭毕敬的声音自屏风后响起,子恪淡应了一声,便见方才的婢女端着药盏垂头走进来,轻声说道:“皇上,药煎好了。”
子恪示意她将药盏放下,便吩咐道:“出去罢。”
婢女有些微的诧异,不过很快便应声退下了,同时暗暗松了口气,虽然皇上的脾气不坏,也极少随意惩戒下人,但与他共处一室却总能感觉到强烈的压迫感,他不需要自己伺候对她来说简直就是如蒙大赦,同时也深深地拜服这位苏丞相,竟得皇上如此看顾,该是有多大的恩眷啊!
床上的苏凌景稍稍动了动,睁开眼时还有一些迷蒙,他抬眼看了看四周,五色的流苏纱帐掩去窗外的光线,看不出现在是什么时辰,他刚要坐起身,便见一双手伸来,子恪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别动。”
子恪径自拿了靠枕扶他坐起来,然后执起方才的药盏,试了试温度道:“药刚煎好,趁热喝了吧。”
苏凌景伸手接过,却见子恪没有松手的意思,有些疑惑地看他。
子恪温和地笑笑:“我来吧。”
瓷器碰撞的清脆声响起,苏凌景不可思议地看子恪舀了一勺汤药送往他嘴边,这种被人当小孩子照顾的情形不止一次出现了,却没一次像现在这么尴尬,苏凌景侧了侧脸,表情有些不自然道:“那个……我自己来。”
言罢端了药盏仰头一饮而尽。
苦涩的滋味蔓延开来,从舌尖开始到胃部都是苦的,苏凌景暗想,连甘草都没放,翟风不会是有意整他的罢?
还未想完便见子恪递了一碟蜜饯给他,说道:“去去苦味吧!”
苏凌景拈了一颗吃下,他其实不喜欢这些甜腻的东西,只是今日子恪格外地温柔细致让他有些反应不过来,等到发觉时,才发现苦涩的滋味早已被甜腻盖过,丝丝入扣的甜蜜似乎是从未有过的体味,这大概是生平头一次吃蜜饯吧,苏凌景暗想。
子恪替他将被子掖了掖,看他脸色不似方才那般苍白,不知是不是错觉,离得近了甚至能看到苏凌景脸颊的红晕,他抬手试了试他额角的温度,并没有烧起来,有些疑惑道:“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近在咫尺的声音沉稳温和,听来格外好听,苏凌景有些不自然的别过头,轻道:“好多了。”
“那就好。”子恪在床头的椅子上坐下,似乎舒了一口气:“翟风说再调理一个月,这毒素便可根除了。”
直到此时苏凌景才反应过来,原来他早就知道他中毒的事情了,苏凌景有些抱赧地开口,打破方才尴尬的气氛:“你都知道了?”
子恪正色道:“恩,晋王、家仇、流丝,所有的这些全都知道了,”仍旧是方才温和的语调,并无责怪的意思,只是稍稍顿了顿直视苏凌景的眼睛又道:“所以,你可以告诉我这是谁做的了吧?”
苏凌景见他按住自己的腕脉,知他说的是手脚筋的事情,有些苦涩道:“是啊,你是一国之君,想要知道什么都瞒不住,我不说,只是不想再徒增杀戮,空造杀戮、平添罪孽,不该是你这样的明君做的事情。”
子恪见他一脸寞然,知他心中所想,却仍旧道:“伤害过你的人就该得到应有的惩戒,你能原谅,我却不能!”
苏凌景暗叹了口气,自知辩驳不过他,只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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