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实之间》第3章


高处不胜寒,放之四海而皆准。
4、精英的游戏
我认识一个喜欢中国功夫的叙利亚人,最初我们在北京一家健身房里偶遇,他对我说,他是里法特·阿萨德的儿子,我不相信。后来我动用了伦敦和纽约的“线人”求证此事,他们通过我描述的一些细节,确定此人身份不假。
上世纪60年代,哈菲茨·阿萨德、里法特·阿萨德兄弟发起政变,推翻叙利亚前政权,当上了总统和副总统,史载“腥风血雨阿萨德”是也。十几年后,两兄弟反目成仇,里法特欲从哈菲茨手中夺取政权未遂,带着钱和军队流亡到法国和西班牙,时任法国总统密特朗授予他法国国籍。
2000年,哈菲茨·阿萨特去世,里法特再次夺权未遂,哈菲茨的儿子巴沙尔·阿萨德继任叙利亚总统。而我在北京健身房偶遇的这个年轻人,是里法特第四个太太所生的最小的儿子,深得其父宠爱,论亲戚,应该是现任叙利亚总统巴沙尔的堂弟。
不久前我去伦敦,他邀请我和他们全家一起喝下午茶,在一家清静的餐厅里,我见到了他的父亲——里法特·阿萨特。老人抱着自己的孙子,和颜悦色地与我打了招呼,又继续享受祖孙俩的天伦之乐,场面颇为温馨。
回到北京以后,我在美国《新闻周刊》读到一篇报道,详细记录了里法特从上世纪60年代到80年代的领主生涯,镇压之血腥令人胆寒。1982年,里法特曾指挥军队镇压“反叛分子”,他对一名美国记者亲口承认,在那场大屠杀中,至少有38万人丢掉了性命。尽管流亡近三十年,里法特仍然一心想返回叙利亚权力中心。现在,现任总统,也就是他的亲侄子巴沙尔在国际上日益孤立,国内局势风雨飘摇,里法特趁机再度提出应由自己接管叙利亚政权,希望获得国际社会援助。
读了这篇报道,我久久回不过神儿来。那个在伦敦与我共进下午茶、慈眉善目含饴弄孙的老者,和杀人如麻的中东军事领导者,是同一个人吗?一时间我深感自己心目中对“人”的评价体系,在历史面前如此苍白。一个人在不同的立场、不同的时间去看另一个人,感受竟有天壤之别。青史留名者(无论美名还是臭名)的功过是非,恐怕连“盖棺论定”都为时过早。往往需要几十年,在不同的时间、立场、尺度上得出不同的结论。
并非每一个人都向往这种“精英”的生活,日本前首相福田康夫就是一个不想当政治家的政治家。他曾经在辞去首相职务后坦诚地对我说:“如果人生可以重新选择,我一定不会选择从政。”但他显然无法选择,他的父亲福田赳夫在1976—1978年出任日本首相,在位期间与邓小平签署了《中日友好和平条约》。福田康夫是家中长子,所以生来就获得了日本政坛入场券,注定要步父亲之后尘,而且一生都要沉浮其中。
日本的几任首相我都采访过,他们的人生的确很谨慎很辛苦。这种谨慎和辛苦不仅仅因为要对一国之民负责,还因为日本民主政治在某些地方比美国还要超前,监管极其严格。
我去过日本财长的办公室,朴素得难以想象。尽管日本平板电视拥有国际领先的技术,但财长办公室里还是一台老式显像管电视机。日本国会议员的办公室面积很小,只有美国国会议员办公室的1/10或1/5,更为夸张的是,他们的秘书很多都是自家兄弟姐妹,这样可以降低人力成本,为纳税人省钱。
乱花纳税人的钱是一项很大的罪名,哪怕只是换了一台平板电视,被反对党揪出来就成了腐败的把柄。一旦当上一把手,就意味着你必须为过去和现在所有的行为负责。假如十年前你少缴纳一笔养老金,或者三年前少交一次电话费,哪怕只是无心之举,只要有人提供证据,就必须引咎辞职。甚至助手在竞选过程中喝了一杯老百姓的啤酒没给钱,也会被说成很大的事。
记得洪博培刚刚当上美国驻华大使的时候,很多人跟他开玩笑,说他是下一任总统的最佳人选。一次我跟他一起吃饭,问他想不想当美国总统,他说不一定。因为一个人要参加总统竞选,就意味着他的整个家庭,甚至整个家族都要付出代价。不但妻子孩子,还有七大姑八大姨,都要被媒体查个底儿掉,才算对国民有个交代。更何况当上总统以后,便很少再有属于自己的时间和空间,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对于洪博培这样已经坐拥亿万身家的人来讲,犯不上。
领导也是人,但领导过的日子,有时真不是“人过的日子”,不过也罢。
5、一个球砸到三个总统
我第一次去达沃斯是2001年,那个机会很特别。之前我采访过达沃斯世界经济论坛主席施瓦布先生,他问我:“你今年多大?”我含糊作答:“不到30岁。”施瓦布先生对这个回答并不满意,继续追问:“到底是二十几呢?”我只好实话实说:“24岁。”没想到他很高兴地说:“我们需要的就是这种想做事的年轻人!我会亲自提名你竞争‘全球明日精英’(Global Leader for Tomorrow)。”于是那年冬天,我来到冰雪小镇达沃斯,开始了11年的达沃斯生涯。
我在达沃斯有过多重身份:世界青年领袖评审委员会委员、达沃斯全球事务理事会(Global Agenda Council)理事、媒体理事会理事、论坛会议的主持人之一。每年,我们列出一个名单,在世界范围内遴选百余位优秀人才,作为达沃斯青年后备力量。至于达沃斯全球事务理事会,则是一个研究世界发展趋势的机构。每一位理事通过电话、邮件、网上社区进行讨论,确定每年达沃斯经济论坛的议题。这些议题往往存在于当前的视线之外,具有一定前瞻性,有心人能够从这里更清晰地看出世界未来的走势。
电视里的达沃斯,是一个美丽素净的冰雪王国,天地洁白的童话小镇,所以这个地方在人们心中总有一种“传说中的色彩”。事实却没有这么美好浪漫,每到年会,正是达沃斯最冷的时节,雪大路滑,每年都有人摔倒受伤,但第二年仍然乐此不疲。
对于重要的国际会议,location(地点)的选择很重要。达沃斯地处山区,与世隔绝,进去一趟不容易,出来一趟也不容易。所以人们一旦进去了就不想再挪窝,踏踏实实住上三天,把各种会议开完了再走。想象一下,如果下一次论坛转战巴黎或纽约,得有多少人中途开溜啊。正因来亦难,走亦难,达沃斯的硬件设施也就不那么讲究,反正你别无选择。
小镇上星级酒店只有寥寥数家,早已被各国政要包下来,像比尔·盖茨这样不可或缺的角色,据说已经向酒店预交了未来十年的订金。所以我们完全没有选择的余地,能订上一家与“如家”档次相当的,已实属万幸。
记得有一年和同事一起去达沃斯,我们花大价钱订下一个房间,进门一看,屋里空荡荡的,除了两个柜子什么也没有。我想这大概是客厅,随意感慨道:“不错啊,还是个套间!”可是继续往里走,并没有发现卧室的存在。睡在哪儿呢?难道是打地铺?我打开柜子寻找被褥,却惊喜地发现科技以人为本,柜子里竟有一张折叠床,稍微用力一压就可以放下来,不需要的时候拉一下,它又自动弹回柜子里。
达沃斯酒店房间里的电视机都很小,大小跟iPad差不多,好在还是彩色的。而且跟我的很多同事相比,柜子里有张折叠床已经相当不错。我们一位同事在微博上分享了今年他在达沃斯的住处——一个地下篮球场改装的简易房,躺在床上,头顶正上方便是一个挂在墙上的篮球架。
过去很多年间,中国人在达沃斯论坛上总感觉自己是个打酱油的围观者。第一,这种西方人主导的游戏规则会令很多人不舒服;第二,达沃斯论坛不允许带太多随行人员,突然没有了前呼后拥的风光,还要忍受简陋的食宿条件,很多人不习惯。第三,英语是达沃斯的通用语言,而且重要的私人会晤不可能带翻译,大多数情况下都是面对面直接交流,如果你的英文不够好,也会有种被边缘化的感觉。
我因为工作关系,算得上参加达沃斯论坛次数最多的中国人之一。很多人表示不解,不好好在国内待着,去达沃斯凑什么热闹?人家也未见得爱带你玩儿。
原因很简单:那里是一个重要的国际言论集散地,如果中国人不主动发出自己的声音,就会有其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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