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实之间》第5章


中国话的雇员,专为中国客人提供服务。欧洲人通常不戴“瑞士名表”,偶尔遇见那么一两个对名表有着浓厚兴趣的欧美男士,我会问他们是否在香港工作过,结果十有八九都是。可见香港的炫富文化影响的不仅仅是中国大陆(如今大陆又早已超过香港,徒弟盖过了师父)。而瑞士钟表业以及整个欧洲奢侈品行业的起死回生,都是托了这种文化的福。
更可悲的是,中国人拯救了全世界的奢侈品,但几乎没有一件奢侈品是根据中国人的身材比例、肤色面孔设计的,所以对中国人并不适用。比如万千年轻女性心仪的爱马仕Birkin包,在国外主要是中老年妇女专用。
除了能让他们赚钱,中国买主也并没有给奢侈品店留下什么好印象。我问过一个国外奢侈品店的雇员,她说很多中国阔太太到店里选购丝巾都是“自己动手”,把抽屉里叠得规规整整的昂贵丝巾抽出来拎在手上,比画完了就随便丢回去。还有人与店员发生争执,大吵大闹:“你们整个店我都买得起!整条街我都买得起!”
美国《新闻周刊》(News Week)有文章暗示过,如今全球旅游消费都在依靠中国人拉动。但是如果中国人一边拉动别家的GDP,一边丢自己的人,里外里一算,有点儿得不偿失。眼下正有越来越多的奢侈品牌,落户中国这片广大的市场,难道咱们真成了传说中的“人傻,钱多”?
8、当拉菲遇到蒜泥白肉
我从小就爱喝红酒,当然是老家的地方土产——安徽萧县红酒,像糖水一样甜,一口气喝上半斤不成问题。长大以后穿梭于世界各地,常常有机会和西方朋友一起出入当地餐厅,品尝各种红酒。红酒于西方人是一种与生俱来的生活方式,于是我也见识日增,经过十几年的“训练”,品上一口,也能对它的品种、产地、年份估摸个差不离,然后装模作样地品头论足一番,晃晃酒杯。
对红酒越是了解,越发觉国人对它的理解存在很大的误区。法国红酒已经和瑞士手表一样,在“崇洋”的心理暗示下被炒成一种“高尚生活方式”,财富和身份的象征。近年来,由于价格飙升、适合长期贮存,红酒又从一种普通的饮品升级为投资品,富裕人士不惜出价亿万囤积居奇,或收购知名酒庄。于是红酒市场形成一拨人炒作,一拨人起哄,一拨人出钱,一拨人围观的奇特格局。
拉菲充其量可算法国一线红酒——之一,我曾经琢磨过为什么它在中国特别火,可能是因为它的中文比较好发音。波尔多另外几家一线酒庄,譬如奥布莱昂(HautBrion)念起来太拗口,记不住;穆桐(Mouton)听上去有点儿傻,跟“木桶”差不多;玛歌(Margaux)会让人联想起黑社会;还有一种我个人认为比拉菲更适合中国人味蕾的红酒,产自波尔多的拉图(Latour)酒庄,在中国也没那么火,大概是听起来不如拉菲高雅,谐音“又拉又吐”。
罗杰·巴纳特(Roger Bart)是纽约亿万富商,他的家族收购了著名奢侈品牌Burberry,他在美国纳帕溪谷拥有自己的酒庄。十年前我们刚刚认识时,我还对红酒一窍不通,他在纽约给我上了一堂启蒙课。但是最近,北京给他上了一课。连续在北京参加了几场活动,他发现中国人不喝则已,一喝就是“CarWine”,这把他吓坏了。我问他何谓“汽车红酒”,他解释说就是喝一瓶酒相当于干掉一辆汽车。可不是,中国人买一瓶红酒动辄花费几千美金,在美国买一辆二手车绰绰有余。
这一现象令罗杰忧心忡忡,他说:“将来再有中国朋友到加州来,我该怎么接待呢?”
说到美国人接待中国人,有一桩趣事不得不谈。我认识一个美国好莱坞制片人,曾因莱昂纳多·迪卡普里奥主演的电影Aviator获金球奖。有一年我带了一个中国朋友去拜访他,他请我们去比佛利山上的一家餐厅吃饭,出于礼貌让我们点酒。朋友对我低声耳语:“成钢,咱们点瓶好酒,别让人家看不起。”我还没来得及提出异议,他就点了一瓶加州顶级红酒的代表Opus One(作品一号)。
就为这瓶300美元的酒,我这个有钱的制片人朋友跟我唠叨了好几年,大意是你们中国人太敢点了。可是若将300美元换算成人民币,不到2000元,对中国的“有钱人”来说,似乎不过小菜一碟。由此,美国富裕阶层和中国新富阶层的消费观之不同,可见一斑。
就在人们一瓶又一瓶开拉菲的时候,很少有人想到,其实中国人的饮食文化或社交礼仪都和红酒文化大相径庭。红酒讲究“轻轻闻细细品”,国人的酒文化却是“感情深一口闷”,动不动“打一圈”。平均好几千一杯的拉菲,干了不合适,不干更不合适。坊间一度流传这样一个笑话,说的是朋友聚会,一旦听说要开拉菲,一定要迟到五分钟,来了好“自罚三杯”。
中国菜和红酒也并不匹配。我曾经参加过一场品酒会,头一道菜就是蒜泥白肉。要知道红酒对味蕾的要求是非常高的,一旦抽了烟,或者吃了重口味的菜,味蕾麻木了,红酒那些美好的感受就品不出来了。中国人请客,往往都讲究“大餐”,清淡了不行,于是一盘蒜泥白肉就成了“拉菲杀手”。我就曾经有这种体验,因为在某社交场合被人逼着吸了根烟,紧接着上好的红酒到了口中,也像假酒一样寡淡无味。
以我个人对红酒的体验,三百多元一瓶的红酒已经非常好,七八百元一瓶的酒从口感上说就足以跟名酒媲美,除非是极有经验的人。如果市价到了两三千元,就真的称得上是“奢侈品”了。
如此看来,拉菲的妙处其实不在色香味,而在于它在某种程度上承担了“一般等价物”的功能。正所谓“喝的不买,买的不喝”,求人办事送一瓶,招待客户开一瓶,宴请领导来一瓶。拉菲和拉菲还不一样,请大领导喝大拉菲,请小领导喝小拉菲,请山寨领导喝山寨拉菲——级别待遇清清楚楚。套用一句网络流行语:哥喝的不是拉菲,是面子。原本费多少口舌都说不清楚的景仰之情,一瓶酒就说清楚了,这么好的东西,不火才怪。
9、特权是一种落后的象征
一次有个朋友送我两张故宫午门广场的“三高”演唱会门票,告诉我是VIP,我很兴奋地带着母亲去了,自认为很有面子,但是我的位置其实离舞台很远很远,只能从大屏幕上看看。我抱怨说这是哪门子VIP,位置太差,朋友说那些更好的位置叫做VVIP。这是我第一次知道这个世界上有一类人叫VVIP(Very Very Important People)。
每当我到首都机场,就感觉中国的VIP特别多,各航空公司都有自己的VIP休息室,高规格银行卡持有者也有专门的休憩场所,一些不便在公共场合露面的人士还有隐秘性极佳的贵宾通道,安检、登机都是独立体系。
顺便说,VIP的弟弟VP(Vice President)在中国也很牛,它的原意所指甚为广泛,可以是副总统、集团副总裁,也可以只是个小小的中层干部。但是译为中文,就成了“全球副总裁”,不知“全球”二字从何而来。而多了这两个字,确实便于忽悠,可有效被误解为某大公司全球二把手或全球管理层成员。事实上,VP并非行政职务,只代表此人在公司里的级别,大型跨国公司常有好几百个VP,有些没有实权的VP,连秘书都要几人共用,或者本人干的就是高级秘书的活儿。所以我的一位好朋友——德意志银行某VP曾经自嘲:“我就是个‘微屁’,连‘屁’都不是。”
相比之下美国人不那么迷信VP,也没有那么多VIP。我有两次在纽约肯尼迪国际机场邂逅基辛格,都是在常旅客休息室里。穿西装配运动鞋的老头儿带着一名保镖坐在里面等候航班,和普通人没什么两样。但是当他抵达首都机场,我敢打赌,中方工作人员一定会安排他走“要客通道”。
有人说辛亥革命革了我们头上的辫子,却至今未能革掉我们思想深处的辫子。中国人喜欢将人将事分出个三六九等,仿佛不这么做不足以求证人生的意义。所以中国人讲究“待遇”,外界给予的待遇高低与否,直接决定了个人的自我认知。VIP就是一种待遇,一种催生自我崇拜和自我欣赏的迷魂药。再清醒的人,在中国“潜文化”的熏陶下,也难免会在意这些细节。
美国也讲究待遇,但未必都是出于面子的考虑。
美国政府部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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