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娼》第40章


“恐怕这往后京城不得安宁,何叔还是及早南下,到那吴越地莳花弄草颐养天年,就不必挂念许多了。”
老翁微垂眼睑,笑意渐渐淡去。静默了有一段,才如释重负般笑道,“老朽全听王爷做主。”
渊澄略点了个头,老翁躬身退下。
小厮奉上热茶后立一旁伺候。
渊澄小呷几口,忽而抬眼看向小厮,“连齐没住这?”
小厮回道,“住这,但今早起就没见他。”
渊澄浓长的眉微皱了下,这时后院响起一阵脚步声,转眼连齐便到了内堂,看见他时当下气息一紧,忙跪地参礼。
渊澄见只他一人,立刻猜到几分,“找谢晚成去了?”
连齐埋着的头又低下一些,“是。”
“什么时候跑的?”
“昨夜,属下一时大意,被他用了迷魂香。”连齐的声音里带着丝许惶恐。
渊澄默然,眉心渐渐深拢起,他虽有言让连齐不必再跟谢晚成,但这空隙间此人耍招逃跑,大有深究的必要,
“你最近一直和他在一起?半步没离开过?”
连齐心知主子指的是上回夜访王府之后,可那次谢晚成伺机而逃,无法确定他是否进去过王府。
见连齐迟疑,渊澄勃然变色,斥道,
“这个问题需要你想过才能回答吗?!”
连齐微微一震,忙道,
“主子被提审那日,他不见了一刻钟。”
“这么说他进去过?”渊澄站起,盯紧了连齐。
连齐居然不自禁地后缩下身子,“属下不确定,找到他时他正攀在飞钩绳上。”
渊澄愤而甩袖,背过身急喘两口怒气,霍然转身手指连齐,
“你做事越发混账了!给你一刻钟去试试到底能不能进府!只怕整个王府都能被翻过天来!”
连齐已经双手覆地,额头贴手背不敢作声。一旁小厮第一次见王爷发火,不关他事竟也跟着扑通跪地,慌乱的眼神无处可去只得闭紧了双眼。
渊澄一口怒气在心头辗转半晌,又给平息下去,瞥了眼小厮,语气已不见厉害色,
“取氅衣来。”
小厮得令急忙爬起,跑进一间内房,几个眨眼便带出件黑色连帽的氅衣,小心翼翼得给王爷披上。
“不用再找他了,从现在起给我盯紧刑部大牢。走吧。”
渊澄戴上衣帽,往门外走去。宽大的氅衣将他从头到脚裹得一丝不漏。
刑部大牢,一派肃杀之气。
见不远处忽然出现两人,其中一人扮得严实,那黑袍之下幽深无底,融在漆黑的夜色中让人隐隐得感觉脊背发凉,差役顿时警惕心起,提枪上前喝停来者,
“站住,什么人?”
连齐自腰间摸出一块金牌,差役凑脸一看,竟是禁军令牌,忙退一步抱拳,“原来是大人到访,失礼,大人请。”
禁军乃皇帝亲卫,漏夜前来必是奉了皇命,差役客套一句便不再多问,退至一旁让行。
大牢深处有间独立牢房,关押的尽是重犯,但又非处以极刑的一类,只在这牢狱之中不人不鬼地活到老死为止。
牢房分隔五间,几乎每间都有两人。
渊澄掀起帽檐露出脸来。
牢中众犯这时如同看见食物的饿极野兽,个个面目狰狞,挥舞着双臂,奋力往牢柱挣扎,只恨不能将他撕碎啃噬,却有口不能言只嗓子里漏出声声哀嚎,拴住手脚的铁索固定在墙壁,因不停地拖拉而发出阵阵沉闷的声响。
渊澄作揖,含笑一句,“诸位大人有礼。”
牢里的犯人越发失了智,抓起脚边的干草拼了命地掷向他,却只是轻飘飘地落地,连牢柱也未碰及。
渊澄视若无睹,在此起彼伏的哀嚎中朗声道,
“晚辈此次前来,想请诸位大人帮个小忙写份讨罪奏疏,罪者便是致使你们落到今日境地的始作俑者窃国之贼——当今圣上前朝太尉钟武。交换条件便是,诸位大人不日即可重获自由。”
听得这番话,牢房安静下来,然而没过一会,那呜咽声又起了,激愤之色不下之前,渊澄蹙眉细听,恍惚能辨出那么几个字来,佞子…家门不幸…认贼作父…
他咳一声清了清嗓子,“诸位权衡一些时日再答复不迟。”
然后走到一监牢前立住,对牢中二人道,“文大人,你家小子如今就在我府上做客,难道二老不想见见他吗?”
蓬乱的头发下两双眼睛惊恐得瞪着他,似是不信他所言,
“文公子自那娄瀛山白云观来,爱穿白袍,四岁上山修道,在我府里待了已有一年。”
渊澄淡淡得又接了句。
只见旁边妇人两滴浊泪夺眶而出,喉咙发出嘶嘶声,竟双眼一闭生生昏了过去。
五更时分,天色灰蒙。
渊澄一跃而起,踏几步墙壁,空中一个翻转稳稳落地。
本以为文无隅会自个儿摸回睡房,却一眼便瞧见个白色身影,偎靠古树旁,身子蜷缩成一团。
渊澄止不住笑出声,缓步过去对着他耳旁吹起,“醒醒,我给你搬梯子来了。”
没想人睡得这般沉,轻颤的眼睑迟迟不见睁眼的迹象。
他伸手一模,额头烫得厉害,脸也是如此,当即把人横抱起。
走得快了倒把文无隅给颠醒过来,眼皮艰难得睁了几下总算全开,涣散的眼神竟也认得出面前之人,嗓子里挤出两个粗涩的字音,“王爷…”
虽说文无隅可能只是找不着路才露宿林间,然苦苦等他回府的这个念头也是无法完全压下,听得这句王爷,渊澄心头一热,话说出口却是一声骂,
“你可真够蠢的!”
文无隅煞白的脸浮现出个苦笑,有气无力还是接了句嘴,“梯子在哪呢?”
渊澄略低头一看,文无隅话刚说完头便歪在他胸前,再怎么颠也没醒过。
第48章 
春意盎然,花香洋溢十里,万物正值蓬勃时。
碧瓦朱檐的王府却门庭冷落人声萧疏。
文公子未染风寒前,二人无事亦能折腾点事出来。
而现下,文公子卧病,王爷整日守在他屋里,弄张长榻摆院子中,晒晒日头看看闲书,一并懒了下来。
文无隅浑浑噩噩时梦时醒地过了两日,第三日已是大好。
像根棍子杵在那当门神的小厮还是一脸寡淡,可一问话,立马惊翻天。
不过询问时辰,他便一阵哆嗦,扑通要把地板跪出两窟窿,“未时三刻…”
文无隅吸吸鼻子,鼻腔里有点痒,顺便打了声喷嚏,同时感叹大千世界奇人层出,只有想不到没有遇不上。这厮怎么生了颗蝉翼一般的薄皮心。
文无隅披了件衣裳下地,院里暖光明媚,天公美意辜负不得。
一出门他笑了。
王爷四仰八叉躺软榻上,毫无形象可言。书册只盖到半脸,未遮到的一边眉眼皱得凶,人却是没醒。
什么事能把王爷累成这般。
文无隅没去扶书,挑空处坐下,用身子给王爷挡光。
春困夏乏秋盹冬眠,一年四季里,人总能生出点不痛快来。
于是就这么坐着的文无隅渐渐眼皮打架,身子却左颤右抖倔强地不肯倒。
渊澄最终因日光太过灼躁而不得不转醒,乌七八糟不着边际的梦搞得他脑子发沉。
睁眼看见文无隅,也不管人是醒是睡,打个挺圈住文无隅的腰肢又一个翻转将他压身下,脸埋在他颈窝直哼哼。
文无隅打盹打得欢,猛地吓一激灵,一口气险些没提上来,王爷整个人重重压他身上,力气是半分没省,以致他呼吸万分艰难,急促且短粗,后背曾受过伤的三根肋骨尤其有种隐隐欲断的感觉。
“王、爷、”声音听着即将断气。
渊澄脑中昏胀得紧,好做歹做箍住他的脖子手肘撑在软榻,为他减了点负担。
文无隅呼吸顺畅许多,暗忖王爷居然有起床气。
“那个容字…”渊澄齿音含糊不清。
“王爷说什么?”
渊澄挪了下,漏出半边脸来,话音带着浓浓倦意,“你那时的容字之言,是否有所预见?”
一通混沌的梦,他只记得这出。
讲真的,换个字照样能依葫芦画瓢胡诌出一样的说法。
可王爷怎么这会儿又问起了,文无隅愣住片刻,只能正正经经回道,
“吾也不过是肉眼凡胎,如何能未卜先知。只是深明一理,‘人间虚幻,子能毕辞荣宠,清心寡欲,当享万寿。自古高贤,急流勇退,直须闻早’。良言古训,道正理真,不失为处世警句,王爷身在高位,已是享尽世人遥不可及的荣宠,归隐山林自逍遥,无忧亦无祸,自然后福无穷。心高者就另当别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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