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苑月裴回·一》第23章


有人说:“或许端王‘怀’的不是什么大雁,而是哪只莺莺燕燕罢。”
众人皆笑出声,那中书令崔大人却猛地站了起来!
大家吓了一跳,抬头望去,就见崔大人躬身告罪,说是喝酒上了头,要出去吹吹风。说完也不待人回答,崔大人便自行离席,很快就消失不见了。
但是看他那面若寒霜、步伐稳重的模样,哪里像是喝酒上了头?
还在众人早就习惯了幸原公子孤傲不群的作风,于是崔渚独自离开酒席。
又走出宴厅侧门,顺着曲幽小径一直走,一直走,一直走到再也听不到一点儿丝竹声或笑闹声的地方。
崔渚站在了一方莲池边。
时值初夏,荷花未放。
池畔杨柳依依,池中月影摇摇。崔渚独自站在池边,低头看自己倒映在水中的影子。
崔渚的相貌与三年前的差别并不大,但神情气质却大不相同。
自从三年前离开陈宛以后,崔渚的眉头就再也无法舒展开来,而这都是因为那个人。
崔渚想起来那个人。
三年了。
那人个头长高了,相貌也变得英气许多,但性格却是一样幼稚调皮。
三年了。
崔渚又想起来,方才在宴席之中,那人突然掉眼泪闹脾气,旁人还未反应过来,那些哥哥嫂子就立即围拢过去,对他温柔照拂柔声安慰。
他被哥哥嫂子围在中间,神情是那么羞臊气恼,但又是那么热闹而神气。
是阿,人人都疼爱活泼调皮的他,人人都围着他殷勤打转儿,连我崔雁洲都被他耍得团团转。
三年了。
当年他先是将我骗得团团转,被我撞破真相以后,他又可怜认错苦苦哀求,那番哭泣模样真叫人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可笑,明明是他骗了我,日思夜想寝不能寐的人却是我。
可笑,明明是他骗了我,他却轻易地将我忘到脑后,三年间连一封书信都不愿施舍与我。
我也并不是要他负荆请罪才肯罢休,只是连皇帝犯了错都知道要下罪己诏,怎么偏偏他犯了大错,哭闹一场就算完了?难道他连封悔过书都懒得寄给我么?
或许是他根本就没把这出闹剧放在眼里罢。
可笑,我却因为这事而改头换面,彻彻底底地转了性子。
崔渚的神色愈加孤寂。
他将双手背在身后,恬静夏夜之中,他一人默然孤立。
月光皎洁,晚风轻柔,朱红衣袍随风轻飘,公子长身而立岿然不动,只是幽幽的,冷冷的,看着自己的倒影在水中摇晃破碎。
因为他,我再也不敢相信或爱上别人。
因为他,我变成了这么一副冷心冷性的模样。
而他呢?
原来有我也好,无我也罢,他都不会有任何改变。
崔渚闭上眼睛,轻轻叹了口气。
三年了……
再睁开眼时,水中多了一个倒影。
有个人无声无息地站在崔渚旁边。
崔渚冷眼望向水面,只见旁边那人眼神晶亮双颊泛红,正直勾勾地盯着崔渚瞧,那副雀跃得意神情,就好似狗儿见了猫,猫儿见了鼠,蠢蠢欲动又兴奋异常。
可不就是端王殿下么?
第15章 第十五回
李衍笑嘻嘻地说:“崔大人真是好雅兴,放着歌舞不看竟然跑出来看莲花,可惜了,这宫里的莲花都还没开呢。”
端王的语气自是热络,但崔渚只是一味望着莲池,看也不看端王一眼。
于是端王又上前一步,与幸原公子肩并肩地站着,道:“虽然皇都的莲花还未开放,但江南的莲花却已经开了。崔大人知不知道,陈宛城中有一家静莲茶屋,茶客皆是城内的文人雅士,风雅极了。若是崔大人哪日得了空闲,不如去陈宛玩一玩罢。”
崔渚冷冷地说:“崔某公务繁忙,并没有空闲玩耍吃茶。”说罢,转身就要走。
李衍连忙喊住他,道:“崔大人这是要回去吃酒么?不知崔大人是否有所耳闻,陈宛米酒清甜可口,绝对不会输给宫中佳酿。崔大人若是得了空,不如——”
崔渚停在原地,回过头,面无表情地说:“殿下不必浪费口舌,崔某此生再也不会回陈宛了。”
李衍先是愣了愣,很快又恢复了笑模样,道:“雁洲哥哥,你喝醉了么?怎么突然说这种胡话?若是哪天皇兄叫你去陈宛办公差,难道你也要抗旨不接?再说了,要是你此生不去陈宛,吃亏的人是你,又不是我阿。你何必自己跟自己过不去呢?”
崔渚不答话。
李衍自讨没趣,心中愠恼异常。
方才他看到崔渚骤然离席,鬼使神差的也跟了出去。追上一看,却见崔家表哥一个人孤孤单单地站在月下莲池边。
李衍就藏在后面偷看了一会儿,崔渚对着池子又是皱眉又是叹气,还真是应了那句“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实在叫人放心不下。
于是李衍好心出来与崔渚搭话,却没想到崔渚这样不识好歹。
不过,李衍不得不承认,崔家表哥不愧是最符合他想象的美男子。
从前温柔的时候,崔渚就好像春日朝晖般晴朗和煦。如今冷淡起来,又如那竹亭夜雨潇潇孤高,怪不得人家都说“水光潋滟晴方好,山色空濛雨亦奇”了,无论是晴是雨都好看极了。
李衍强拉住崔渚,讪笑两声,一时间却没了话说。
那崔渚等了许久,都不见端王再与他殷勤搭话,更别提为三年前的事情而忏悔认错,心中更加黯然。
正想着蓦然远逝,才听端王说:“我正想着要去小时候住的旧宫看看,雁洲哥哥要不要一起去?”
崔渚板着面孔说:“崔某是外兄又是外臣,不方便在后宫走动。”
这会子倒想起来你是我的亲表哥了?刚刚怎么还装着不认识似的?
李衍不由分说地拉住崔渚的袖子,道:“无妨。我问过了,从前我住的那座宫苑现如今是空的。再说大家都在外面吃酒,你不必担心会冲撞了哪位娘娘。”
崔渚一看,李衍又用那晶亮星眸定定地望着自己,眼神里还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脉脉情绪,似是仰慕期冀,又似是狡黠机敏,却是那么灵动神气,叫人心动不已。
明明端王现在穿着是男装,体貌形容也与三年前不一样,但崔渚却还是被他的笑貌晃了晃神,又想起了三年前被“宜安表妹”撩动心弦的感觉,以及分别之后夜夜思念的痛苦……
崔渚回过神来,忙推开了李衍的手。
李衍暗道表哥怎么变得这么难糊弄,正待劝说,远处曲径却走来一位宫装美人,还娇滴滴地唤了声:“阿衍哥哥。”
两人回头去看,就见那美人轻悠悠地走到莲池边,笑眼盈盈,玲珑可人。又看她服制打扮,竟是位皇家公主。
李衍认出她来,惊喜地说:“妍铃妹妹!你怎么跑出来了呀?”
来者正是妍铃公主,今年才十七岁。
那李妍铃笑道:“女宾席有三层帘子紧紧地围着,将我闷得喘不过气来。恰好见哥哥离了席,我也就跟出来了。”又看了眼崔渚,问:“阿衍哥哥,你同崔大人在这里说什么悄悄话呢?可是要招他做公主驸马了?”
李衍臊得不行,说:“你怎么也学这种笑话?”
李妍铃笑了几声,于是兄妹俩在莲池边便寒暄了几句。
说着说着,李衍忽然想起了一件事——当年他与崔渚初遇的那一夜,崔渚就是把他给错认成妍铃又管他叫“小公主”,这才引出了后面的种种事端。
李衍心中一惊,偷偷抬眼瞧崔渚,这下才发现崔渚正默不作声地打量妍铃!
崔家表哥莫不是真想做公主驸马了?
于是端王心情更加急迫,忙上前一步,有意无意地挡在了妍铃与崔渚之间。
他不动还好,一动反而引起了妍铃的好奇心,公主问道:“阿衍哥哥,这位就是中书令崔大人?他怎的不言不语不说话呢?”
崔渚礼貌答道:“见过公主殿下,崔某失礼了。”语毕,又端端正正地朝妍铃公主行了个礼。
李妍铃也屈膝回礼,很快又直起身子,眨着眼睛好奇地打量大名鼎鼎的幸原公子。
李衍焦虑异常,为了转移妹妹的注意力,大声说道:“我正和崔大人说着,想去从前住的旧宫看一看呢。”
李妍铃果然起了兴致,问道:“我能跟你们一起去么?”
李衍点点头,道:“那是自然。”
妍铃公主欢喜雀跃,挽住了哥哥的胳膊,高高兴兴地牵着他往内宫的方向走。
李衍跟着走了几步,又回过头问崔渚:“崔大人,你不来么?”
崔渚略作犹豫,终究还是跟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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