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苑月裴回·一》第26章


恭王环视一圈,不禁满意极了,又对端王说:“哥哥方才说的对罢?此情此景,是不是人间第一流?”
李衍嫌弃地看了眼李潇,心想三哥哥怎么这么没见识。与其坐在这里看这些女孩强颜欢笑搔首弄姿,还不如去看崔家表哥专心致志读书写字的安静模样,那才叫清正风雅人间第一流呢。
于是,李衍矜持地摇了摇头,表示并不满意。
恭王十分诧异,旁边的老妇更是惊讶,忙唤了相貌最出众的几个女孩,挨个儿走上榻前给客人细瞧。
而端王愈是打量这些女孩,心中愈不是滋味儿。
不知怎么的,这两天他不管做什么事情见什么人,心里总是会想起三年前的初春。
那些本以为早已经遗忘的记忆,如今却是因为与表哥重逢而变得鲜活如昨。
就好像现在,看着这些姑娘,李衍不由想起了表哥说过的话:“天下女子都是父母疼爱的掌上明珠。我怎么能随意怠慢他人心爱的女儿呢?”
银屏阁里的女孩年纪与妍铃公主差不多,人生际遇、身份地位却是大不一样。
一看到她们,端王就想到自家小妹,心中更是不忍,哪里还能把她们当成玩物挑肥拣瘦呢?
恭王一看端王脸色,还以为李衍是看不上这些女孩,大好兴致也黯淡下来,摆了摆手,无精打采地说:“罢了罢了,这些庸脂俗粉确实没什么好稀罕的。我瞧这屋子里,长得最漂亮的还是咱们家宜安了。”
李衍一听这话差点没跌下软塌,恼羞成怒正待反驳,却见恭王垂头丧气,一副十分懊恼的神情。
李衍心道,三哥哥虽然笨,但到底也是想要讨我开心,心中一软,温言劝道:“三哥哥,今日就让我们兄弟俩对坐饮酒好了,叫这些女孩子都下去罢。”
恭王点了点头,那老妇拍了拍手,女孩们又顺着原路回去了。
那些个乐者琴师却还留在原处,老妇叫他们往前站几步,又殷勤地问候客人:“两位公子,吃酒的时候可要丝竹音乐助助兴?”
银屏阁的乐者也大都是女子,个个花枝招展桃红柳绿,往那儿一站就是媚态横生明眸善睐。
恭王已经没了玩乐兴致,反倒是端王想听听小曲儿。
李衍环视一圈,忽然发现人群中有一位白衣琴师,是为数不多的男乐者。他被姑娘们挤到角落,低眉顺眼地抱着兰琴,安安静静地立在墙边。
李衍看他相貌,在这烟花巷柳中只算得是中上之姿。又看他身材,高挑端正,没有一点儿娇柔媚态。再看他打扮,一身白衣朴素无华,在这华贵阔气的银屏阁中显得格格不入。
那琴师倒是五感灵敏,察觉到客人的视线,也越过人群望向端王。
端王本是在偷看人家,不意与人对视,当下神色一怔,活像只受惊的小猫儿。
琴师也愣了一下,随即淡淡一笑。
他生的是丹凤眼高鼻梁,面孔白净,笑起来更是和柔如水。
人说萝卜青菜各有所爱。在一些人眼中,这位琴师是相貌平平无甚稀奇,但是在另一些人眼中,他就是斯文清雅人淡如菊。
——而端王恰巧就是“另一些人”。
因为这位琴师的笑貌,叫端王不由自主地想起了另外一个人。
那人的笑容曾经也如春日朝晖般晴朗和煦,叫李衍心动不已真心仰慕。
可惜,那人却从金刚罗汉改行成了冷面阎王。李衍这只小妖精,一旦脱掉女装,就再也拿捏不住他了。
银屏阁的老妇察言观色的功夫已经到了极点,李衍不过多看了那琴师几眼,老妇就将那琴师唤到厢房最中间,又介绍道:
“他叫柳卿,别的什么也不会,唯独琴技堪称一绝。两位公子,光是吃酒多没意思,酒伴琴音才是风雅。不如就叫柳卿为两位抚上一曲?”
柳卿怀抱兰琴,微微颔首。
端王看了眼恭王,又看了眼柳郎,犹犹豫豫地说:“倒也不是不行……”
第17章 第十七回
恭王立即起了兴致,促狭地问端王:“我竟从来不知道,原来弟弟喜欢这种调调的?”
端王实在受不了这个笨哥哥,敛容正色道:“你不是也听到了么?柳郎是正经琴师,别的什么也不会。三哥哥,你要是再这样说话,我就要生气了。”
“正经琴师?哈哈哈——”李潇登时笑得前仰后合,连眼泪都快出来了,竟好像李衍的话是什么春秋大笑话似的。
李衍被李潇弄得一头雾水,迎宾老妇居然也跟着笑了,又别有深意地说:“公子此言差矣。要知道,这银屏阁里的人物玩意儿,但凡是能用眼睛看到的,那都是能用钱买到的。只要客人愿意出钱,就算是银屏阁后院水井里的月亮,咱家也能给你捞出来,更何况区区一个琴师呢?”
银屏阁虽小,口气倒是很大。李衍颇感意外,而柳卿听了这话,也只是怀抱兰琴顺服地站在老妇身边,神色仍然是温柔如水,微微浅笑纹丝不变。
另一边,恭王终于笑够了,又见自家弟弟与一个男琴师眉来眼去含情脉脉,索性大手一挥,将这琴师留下,又抛出银钱,叫端上好酒好菜。
老妇收了银钱,更是殷勤非常,媚笑着出去了。不一会儿,又带人送上美酒佳酿与精致菜肴。端酒布菜的也都是美貌少女,可惜两位客人并不怎么搭理她们。待酒菜上齐之后,众人一皆退出,只留下两位客人与琴师柳卿。
柳卿抱琴坐下,手抚琴弦,问道:“两位客人,有什么想听的曲子么?”
李衍兴致勃勃地问:“柳郎,你会弹琵琶么?会唱《莺莺操琴》这一折么?”
柳卿神色一怔,道:“我只会弹琴,琵琶曲艺……并不熟练。”
李衍没想到,这位柳郎真的除了弹琴以外什么都不会了,怪不得他在这富丽堂皇的银屏阁里如此混不开面儿。
或许是端王的失望神情太过明显,柳卿站起身,低眉顺眼地问道:“客人,要不要换个会弹琵琶的来?”
李衍摆了摆手,道:“无妨,你会弹什么就弹什么罢。”
柳卿点点头,再度坐下,慢慢抚琴。
李潇李衍就听着琴声对饮吃菜,听了几曲,李衍也渐渐品了出来,柳卿的琴弹得确实不错,但并没有老鸨所吹嘘的“堪称一绝”那般优秀。
倒是这琴师的面孔气质,比他的琴声要更让人愁肠百结。
李衍听着这清雅琴声,再看柳卿的端正身姿与白净面孔,不禁想起了自家与表哥的爱恨纠缠。忧愁情愫,百转千回,难以排遣。
那端王忽然就黯然神伤,也不再与哥哥说笑,只是默默地饮着美酒。
恭王被弟弟冷落在一边,自是百无聊赖,端着酒杯,唉声叹气地说:“本想着与你兄弟两人玩耍吃酒快活天地,到头来,却坐在这儿看一个老爷们儿弹琴。”
李衍借酒浇愁,这会儿功夫已经喝得双颊泛红,晕乎乎地说:“老爷们儿……嗝……弹琴……也……嗝……风雅得很……”
李潇怒而丢下酒杯,义愤填膺地说:“我们这是在娼馆,还讲什么风雅不风雅!”
李衍却已经喝醉了,趴在桌上呵呵傻笑,直勾勾地盯着那白衣琴师,口中还唤道:“哥哥……哥哥阿……”
恭王奇怪极了,道:“阿衍,你的亲哥哥不就在这儿么,你看到哪里去了?”
端王又竭力提起金酒壶,扶着壶嘴往嘴里灌酒,又迷迷糊糊地说:“哥哥……别生我的气了……别不理我了……我们再一起玩罢……”
恭王这才明白过来,原来弟弟口中叫的是别的“哥哥”,于是哈哈大笑,道:“原来如此,原来阿衍喜欢上男人了!说阿,是哪个好哥哥?可是你在陈宛遇到了什么人?”
李衍本是傻傻笑着,忽然眼睛一红,道:“哥哥,我是男的,你也是男的呀……我不是女的,你也不是女的……”
恭王问了半天,端王也只重复着“男男女女”这几个字,怎么也不肯说他的好哥哥是谁。恭王不由大失所望,再说他平日吃酒最讨厌的就是容易喝醉的人。要本王对着个醉鬼喝酒,实在是孤单寂寞。
不过这醉鬼又是自家幼弟,恭王也不能丢下他不管。只能无奈摇头,从弟弟手中接过了酒壶,自斟自饮一杯,道:“都是男人又有何妨?男人也能与男人相好的。”
他只是随口一说,但李衍听了,却忽然瞪大眼睛,摇摇晃晃地坐起身来,断断续续地问:“什、什么意思?什么叫,男人也能与男人相好?”
恭王饶有兴趣地问:“你要我教你么?”
端王大惊失色,连连摆手道:“万万不可!我们、嗝、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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