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潜锋》第39章


——他的家远在龙山,这是又在扯谎呢。
但老大夫仍是差遣了个小药童,随他和赫戎二人上了路。
祁重之伏在赫戎宽厚的背上,指头上勾着系断剑的绳结,断剑的下端,随着赫戎的走动,一搭一搭敲在他的胸膛口。
“我打算去神草堂那里打个秋风。李兆堂那个酸书生,酒后失言,差点铸下大错,现在指不定怎么追悔莫及呢。我一露面,先去哭个惨,给他心里透个底,让他瞧瞧究竟是谁把我害成这样的,他铁定觉得兜不住颜面,只能好吃好喝地伺候我,惟恐我胡搅蛮缠,跟他秋后算账。”
说到这里,祁重之得意洋洋,将话锋一转:“好事成双。这不,风水轮流转,你也有背我的一天。”
赫戎健步如飞,好似背上驼的大男人是片薄纸,可怜后头跟着的小药童,人小腿短,非得一溜小跑才能跟得上,直累得气喘吁吁,瘪嘴快哭了。祁重之扭头看了一眼,拍着赫戎的后脑勺提醒:“你慢点,人家孩子跟不上了。”
赫戎本能去躲他的贱手,将头往旁迅速一摆,脑后的辫子便扫过了祁重之的鼻尖。后者耸了耸微痒的鼻子,毫不收敛,竟又去绕他的长辫。
赫戎果真放慢了脚步,察觉到了他的动作,但懒得吭声阻止,单对他的话有些不可思议:“这也是你事先计划好的?”
祁重之嘿嘿一乐:“不错,否则如今你我只能出来睡大街了。怎么样,我聪明吧?”
“很聪明,”赫戎附和,“脸皮也很厚。”
祁重之变脸:“滚蛋,吐不出象牙的狗嘴。”
神草堂门口的护卫,远远一见这俩人,还未等他们招呼,已勃然变色地掉头冲进了内院,祁重之胸有成竹地在外头等,果然不过半盏茶功夫,李兆堂便急急忙忙跑了出来,临到头急刹一脚,面带窘迫,踌躇万分地凑上前。
赫戎把祁重之轻轻放下,明明动作谨慎,可岂料他的脚底板刚一沾到地面,立时凭空摔了一个大趔趄,以排山倒海之势,稀里糊涂地撞在了李兆堂身上,将茫然无措的李先生环臂牢牢一抱,张口就嚎:“李哥!我命苦啊!”
赫戎的眼角突兀一抽……好嘛,从先生一下子变成了哥,真是人为财死,他为食亡。也不知祁母那么温婉识礼的人,是怎么生出这么个祸害的。
为食亡的鸟人祁重之拿大巴掌惊天动地拍着李先生单薄的后背,把个瘦削羸弱的读书人揍得脸红脖子粗,想大声咳嗽又不好意思,只得眼含热泪地使劲推他肩膀:“祁、祁公子,莫急莫急,慢点说话!”
赫戎看不下去了,恐怕他会将李兆堂当街拍成扁兆堂,强行扯着他的领子拽回身前,救了李先生一条老命。
李兆堂感激不尽地看了他一眼,抬袖擦擦额际虚汗,领着几人入内。
“李哥,你不知道,”祁重之半死不活由赫戎扶着,边走边哽咽,“我本来是快死的人了,多亏了后面那位小兄弟的师父,连夜把我从鬼门关救了回来,好人呐!可我身无分文,也没办法报答人家,我心里有愧啊!”
李兆堂忙哄:“不妨不妨,祁公子的忙,李某一定要帮。王盛,给这位小兄弟拿银子去,快!”
叫王盛的侍从答应一声,忙不迭地去了。
祁重之又哭:“李哥,你真是个好人,我现在居无定所,连个客栈都住不起,你还愿意认我当兄弟……”
谁认你了?不是你自己上赶着去当人家弟弟的吗?!
被迫听完全程的小药童接过钱财,一脸复杂地看了祁重之一眼,行礼告退后,头也不回地跑了。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李兆堂怎么会听不出来祁重之的意思?他尴尬十足地扯扯嘴角,抬手挥退闲杂人等,瞧着祁重之面色苍白如纸的模样,心里也愧疚。竟真如哥哥般微弯下腰,握起他的手腕搭上脉搏,果然跳得紊乱:“你别急,如若不嫌弃,就先在神草堂住下,后院里还有不少空房间,随便你们挑。”
第36章 第三十四章
这下衣食住行,全都妥了。
李兆堂亲自安排他们入住,两人终于不必再挤一间房,伤员祁重之也得以跟地铺告别,久违地睡上了柔软整洁的大床。
当夜,喝过中药后,祁重之便早早躺下了,睡意刚刚酝酿出一点儿,门外忽然响起阵急促敲门声,震得他一个激灵。
“谁?”
他一骨碌坐起来,将手按上断剑,警惕询问。
没有回应。窗户上映出的影子瘦长高大,绝不会是李兆堂。荣阳郡公派一次杀手不成,很有可能趁热打铁地派第二次。
……可哪个杀手会在执行任务前先敲敲门呢?祁重之皱皱眉头,掀被下床,一瘸一拐走向门边。
倘若有危险,以他目前的身手,应该能有躲闪一时的余地,赫戎的房间就在旁边,实在不行,就把他喊来帮忙。他如此盘算着,浑身紧绷地拉开门——
先是撞见一身险些溶于夜色的黑衣,视线上移,再看着了来人冒出青胡茬的下颌,祁重之有些傻眼:“是你?大晚上的,你怎么……”
赫戎肩上扛着被褥枕头,旁若无人地绕开他,径直走向了里间,跟进自己家门一样。
祁重之目瞪口呆,第一反应是探头出去,瞧瞧院子里有没有别人在,万一被瞅见赫戎半夜三更抱着被子来他这儿串门,也太有伤风化了。
“你有床不睡,干嘛要来我这里打地铺?”关上房门,祁重之不明所以地看他在地板上铺开被褥。
赫戎明显没干过这种活,居然被子和褥子不分,毫无察觉地把应该盖身上的被子一本正经压到了屁股底下,还对祁重之答:“我不在,你会很容易被暗杀。”
祁重之被噎了个白眼,有心想说:我先把你杀了吧。念在他的心意是好的,才没跟他计较。
他行动不便地坐回床边,百无聊赖地盯了一会儿,最终还是看不过去:“哎,你上床来睡吧,床够大,咱俩睡得开。”
赫戎想了想,没有推脱,大概也是觉得睡地板太掉份儿了。
两人并排躺到了一起,祁重之被这么一搅和,反而没了睡意,望着天花板出神。
如果他掐算得没错,赫戎毒性发作的时间,应该就是在这个月的初十前后,今天初六,最多还剩下三四天,郡公最好能在赫戎发病前动手,否则外起祸乱,内生病灾,他必定分身乏术,很有可能会把计划搞砸。
以及,不知道李兆堂给赫戎研制的药有没有效果,倘若再发病,会不会减轻一些痛苦……
他不经意走了神,无知无觉地叹了口气,听起来疲倦又感慨,一下子把赫戎的注意力吸引了过来,本以为他是腿疼或胸闷,可却发现他气色如常,两眼直勾勾盯着上方,灵魂出窍一般。
赫戎近在咫尺望着他的侧脸,突兀地问:“我们算什么关系?”
温热的气流顺着他的嘴唇渡进祁重之的耳朵,祁重之小幅度地哆嗦了一下,回过神来,没太听清:“嗯?什么?”
赫戎轻声重复,又是那种似乎在自言自语的调调:“……我们算朋友还是仇人?”
祁重之讶异扭头,与赫戎几近脸贴脸地撞到了一起,他愣住了刹那,不太自在地往后撤离几分。
屋里没点灯,只能影影绰绰看见赫戎五官的轮廓,刨除了青天白日下的生人勿近,此刻恰到好处地渡上了层柔和的雾,将他近趋艳丽的面貌衬出了几许温润味道。
美色当前,同床共枕,不动心不是真男人。祁重之咕咚咽了口唾沫,心不在焉地看着人家的嘴唇:“说什么呢,怎么能是仇人呢,当然算是朋友。”
这话出口,赫戎眼皮低垂,似乎陷入了沉思,表情十分认真。
祁重之心思微动,意外觉得他这副模样有种说不上来的可爱——三岁孩子才会苦恼的问题,他却在仔细地琢磨。
这种“可爱”,莫名给祁重之一种“赫戎还不谙世事”的错觉,方才的不自在奇迹般在他心里一扫而空,太长时间没露面的风流本性突然冒出来个端倪,他微微逼近赫戎,嘴角要笑不笑噙着一丝弧度,流里流气地说:“但是……跟我睡过这一晚,我们就不算是纯粹的朋友了。”
他以为从蛮荒之地跑出来的赫戎不会懂其中门道,多半现在还是个不通情。事的雏儿,所以肆无忌惮地在那儿耍起了流氓。
可实在不好意思,比他多长五岁的赫戎,从小到大吃的都不是白饭,竟轻易就听出了他话里更深的意思,对着面前写满了“我在占你便宜”的脸无动于衷,兼之面无表情埋汰:“几个月没泄。火,你憋坏了吧。”
祁重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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