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潜锋》第45章


“不碍事……”拐杖脱手掉在地上,祁重之挣扎着想站直身,无奈终是勉强,又跌落了下去,半途被孟凡林环牢了腰,趁势摁在了怀里。
郭先生还在为方才的事郁郁不平,此刻看祁重之主动投怀送抱的病秧子模样,鄙夷之情溢于言表,当下抱拳,生硬道:“今日谢大人相邀,郭某家中还有要事,就不多留了,告辞!”
所谓祁家后人,竟是个趋炎附势、卖弄颜色的兔子,真是世风日下,白瞎了一身的气派和口才。
他大步流星地走了,祁重之由孟凡林搀扶着,返身再回了房间,抽空嘱咐下人:“去请李先生来。”
下人去后,祁重之已气息断续,不得不就近在桌边坐下来,弯下腰剧烈咳嗽。孟凡林拍着他的后背:“再忍忍,李先生马上就到了。”
“难得能听你多说几句话,反而惹得你犯了毛病。”孟凡林又亲自倒了杯水,递到他嘴边。
祁重之咳出了眼泪,颤着手摆了摆:“咳咳,与大人无关,是我自己…咳……不争气。”
孟凡林非要捏着他的下巴去喂,祁重之反感极了,拧着脸不欲去喝,你推我拉间,杯子不慎坠落,泼出来的水溅了孟凡林一身,他的表情当即就变了,用力扣住祁重之瘦出骨头的手腕,隐有发作的趋势。
门恰到好处地打开,李兆堂踩着点而来,他是知道郡公对祁重之怀有龌龊心思的,此情此景一入眼,必然什么都明白了,忙近前去打圆场。
“大人见谅!祁公子年纪小不懂事,您何必跟他一般见识。”
接着转向祁重之,横眉训斥:“还不快向郡公大人道歉!”
祁重之的手仍被钳制着,气息微弱:“望大人海涵……”
孟凡林扫兴至极,没好气甩开祁重之,讽刺道:“这两天就别出门乱跑了,劳驾李先生仔细给他瞧瞧,这个伤究竟严重到了什么地步,治了十天半月,就是绝症也该有点起色了。”
李兆堂恭谨低首:“是,李某一定尽力。”
送走满腹怒气的孟凡林,李兆堂抬袖,哆哆嗦嗦擦去额头冷汗,在桌对面坐下,拉过祁重之的手诊脉。
脉象确实有点快,但不是旧症复发的迹象,估计是刚刚被吓的。
他恍然大悟:“祁公子费这功夫,是有话要同我商量吧?”
门在重新掩上的刹那,祁重之虚弱半阖的眼便倏然睁开了。先前颓靡濒死的模样痕迹全无,他眼底精光内敛,隐有锐利的杀意,凝声提醒:“嘘!当心隔墙有耳。”
李兆堂适时禁声,下意识望向门外,窗上果然映出两个守卫的身影,不必猜也知是孟凡林派来的耳目。
祁重之嘴唇微动,声音低不可闻:“说我的病情。”
李兆堂会意,提高声音道:“公子心气郁结,诱发宿疾,以后还是少动肝火为妙。”
祁重之有些无言,本意是想让他编个严重点的毛病,他倒好,九句半都是真的,只得自己给自己加戏:“真的吗?可我憋闷得厉害,头也疼,眼也花,站不住脚,总觉得命不久矣。”
“岂能呢?哪有这么严——”李兆堂习惯性地要去安抚对病情失去信心的病人,话至一半,冷不丁撞见祁重之要吃人的眼神,登时一个哆嗦,斟酌着改口:“已经严重到如此地步了,要不…李某给公子先开几帖药缓缓?”
“已经吃了好几帖了,都不见起色,”祁重之放慢声音暗示,“我头疼得最厉害,发作起来六亲不认,恨不能想咬人。先生此前给过我一瓶红装的药丸,倒是管用,还有剩余吗?”
这似曾相识的描述让李兆堂懵了一下,第一反应是想起了赫戎中的蛊毒,祁重之突然提起这个,还特地设计求药,莫非他知道赫戎的下落?并且能与他取得联系?
赫戎的身手他没见识过,但鬼帅的威名可是如雷贯耳,听闻他当日以一己之力脱出城防军和官府的双重合围,并折了骑兵的五条性命,成为街巷间的又一传奇。
如今李兆堂和祁重之两人计划出逃,可一个是空有本领无处施展的伤患,一个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大夫,面对郡公府里的层层护卫都望而却步,更别提往外跑了。但倘若鬼帅肯倾力相助,纵是身陷天牢,又何愁闯不出去?
李兆堂心念电转,胸中顿时升起无限豪情,喜上眉梢道:“有、有,我这就去拿!”
祁重之点头,目送他去取药:“有劳。”
——但不是很明白他喜从何来。
他的确是打算给赫戎送药的,他也知道赫戎的下落。
近数日来,他在荣阳城里连轴乱转,无论是繁华拥挤的闹市还是人迹稀少的郊外,他全都跑了个遍,把身后跟着他的一众护卫唬得晕头转向。
费那么大的周章,他当然是有目的的。跑了那么多地方,他唯独还剩一处没去,就是济湖北面的乔木林。
那是他给熟悉山林地貌的赫戎早就选定好的藏身之所,不出所料的话,赫戎一定藏身在那里。
但他不清楚赫戎现下境况如何,当日重伤而去,如果没有那场及时雨,沿途留下的血迹恐怕就会暴露他的行踪。他曾设想过最坏的局面,一个血气冲天的人遁入野兽频出的密林,势必会引来与遭官兵围剿相差无几的巨大危机,能不能全须全脑的活下来,还是未知数。
可他相信赫戎,就是无来由的相信。
那是北疆的神使,怎会轻易败在人间俗物的手中。
当天夜里,他动笔给“泰阿”画了修复图纸,并绘出了型范,交由工匠,连夜入窑烧制,竖日清晨出炉,他亲自带着去向郡公请罪,哄得郡公心情转好,打消了给他设禁足令的念头。过晌午后,祁重之装好药瓶,便再次上路了。
他从小铺子上买了几个铁锹跟木筐,挨个分发给护卫们,边沿江岸往北溜达,边漫不经心吩咐:“都注意着点,别看走了眼,等进到林子里,看见泛着蓝光的土层,就都给我掘出来,不把你们背着的筐子装满不算完。”
为首的护卫问:“掘土干什么?”
祁重之头也不回:“吃。”
众人面面相觑,无奈一耸肩,谁让现在他是祖宗呢,只好各自认命地去了,留下两个人随行跟着他,以防不测。
林子深幽,锡矿分布零散,不好寻觅,祁重之摆明了是在给他们出难题。一行人撅着屁股,吭哧吭哧慢慢往里挖,闹出的动静很大,不时能扑棱棱惊飞出几行野鸟。祁重之四处张望着,时而吹两句招人嫌的口哨,走得累了,就近找到一棵树冠最大的乔木,不干不净坐了下来。
风声掠过,树叶间稀里哗啦响成一片,人人都在低头干活,没人去注意上空的动静。
一片残缺的叶子从上而下,飘飘扬扬落在祁重之右腿上,他目光不经意定格其上,足过片刻,才慢慢捡起来,摩挲着剌手的断面,顺口同身边人闲聊:“济世峰的人,是不是快到了?”
护卫其一挠挠后脑:“快了吧……”
护卫其二是个心里有数的:“不出意外的话,再有两天就到了。”
“哦,”祁重之点头,“来的会是谁呢?”
二道:“这我就不知道了,不过要换的是李先生,来人分量应当不会小。”
祁重之饶有兴味:“那岂不是会办一场大宴,大家伙都能借机沾沾光,喝点水酒了。”
护卫一嘿嘿憨笑:“我们哪有福气沾光,听说大人已在流光阁订了雅间,不是寻常人等能一并去的。”
流光阁,祁重之略有耳闻,是皇城根下排得上名号的大酒楼,菜品昂贵,请的厨子都是宫里出来的老御厨,门槛很高,非达官贵人不可入内。他在城里瞎转时,似乎见过它的分号。
“嘶…是沿朝花巷往南三百步的那间吗?”祁重之回忆。
“对,就是那里。”护卫二接口。
直到日暮西斜时,几名苦力已经累得直不起腰,祁重之善心大发一挥手:“收工了!”
他搡搡身边两个人:“别闲着,去帮个忙。”
人群渐渐聚拢回来,两人答应一声,去接筐子沉重的同僚。
祁重之手背到身后,袖中药瓶滑下来,被他拇指用力一摁,压进了稀松的土壤里。
接着,他拍拍手站起来,柱过拐杖,被一群护卫前后簇拥着,沿来时路离开。
在他们走后,足足过了半个时辰,四野皆静,唯独祁重之歇息过的大树上窸窣微响,倏地落下一道漆黑的人影。
黄昏蔽日,树林阴翳,看不清他的面容,但能感知到他身上散发出的凌厉气场,连冷风都不肯靠近。
他静默一霎,突然蹲身,从树底下翻出一枚红瓶,从中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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