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潜锋》第62章


祁重之扭回头,居高临下看着张平森因窒息而渐渐涨红的脸:“义父,你知道的,我什么都做得出来。”
“我们祁家,”他顿了顿,喉结艰难滚动,掐住张平森脖颈的手不自禁发起抖,“究竟有哪点对不起你?”
“究竟有哪点对不起你!”他赫然怒吼出声,眼眶烧得灼红,手底下力道狠狠加重,“你当年落魄,是我爹娘救你回家的!你曾发誓要好好报答他们,你就是这么报答的吗?!”
滚烫的眼泪滑过下颌,滴在张平森苍老的脸上。祁重之缓一缓神,全身的血液潮水般从头顶哗然褪去,他面色有一瞬的苍白,慢慢松懈了手里劲道,但仍没有放手。
张平森眼神涣散,濒死张口,嘶哑道出:“不……在……”
《剑录》不在他手里。
祁重之紧紧盯着他,忽然扯开嘴角,露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义父,其实你是被逼的,对吗?”
“你只是个普通的生意人,你即便有觊觎《剑录》的念头,也想不出如此大胆缜密的计策。你背后还有其他人——其他比你更需要《剑录》的人。是谁?是他胁迫你的,对不对?”
十多年前,张平森带着书筠北上来做生意,可京城重地,哪是那么容易打拼出头的。张平森不懂局势,得罪了达官贵人,被抄没家产,流放荆州,年仅三岁的书筠病重,张平森身无分文,求医无门,陷入最落魄的境地。
是祁家父母在路边遇到饥寒交迫的他们,心生恻隐,领他二人回了家,不仅给书筠请大夫看病,还愿意帮张平森找份谋生的活计。
祁家自有声望在,三教九流的人都肯给些薄面,张平森脑子聪明,经历一场大灾大难,懂了该如何圆滑处世,又凭借祁家的帮衬,很快在荆州打出了一片天地。他仍旧向往京城的繁华,打算再次回京碰碰运气,托祁父照顾书筠,便独自上京了。
还真叫他走了大运,两年以后,他从个无名无分的小小商贩,跻身财阀遍地的京城商会,成为其中一员,从此一步登天,生意越做越大。
他没有忘本,带了满满几车珍贵财宝,亲自回返荆州,跪在祁府门前,发誓要终尽此生来报答祁家夫妇的恩情,两家从此成为世交,关系非同寻常。
祁重之不相信,张平森会真的为了一本书,而断送掉两家十几年的生死情义。
可这世上,恩将仇报的例子还少吗?
张平森目中闪过意味不明的情绪,没有犹豫,紧接着否认了祁重之的质问。
“没…有…我背后没有人,一切都是我……自己策划的。”
“你骗谁?”祁重之咬牙切齿,“你既说《剑录》不在你手里,难不成是把它卖了?你敢卖吗?谁又敢买?”
事到如今,他还在为背后的人遮瞒,若说没受威胁,怎么可能让他这么死心塌地?
祁家父母去世后,祁重之之所以一直没怀疑到张平森头上,就是因为他表面上没因此得到任何好处,生意、进账,一切照旧,没见他飞黄腾达,也没见他势力陡增,让人没有怀疑他的理由。
可如果是威胁,他有什么可被威胁的?生意场上的黑帐吗?他如今是商会会长,半个京城的财运往来都是他说了算,谁能有力量揪住他的软肋?
——软肋。
祁重之眉心一跳,蓦地想到一个人。
要说张平森最大的软肋,那还真有一个。
张书筠。
第57章 第五十五章
祁重之屏住呼吸:“是为了书筠,对吗?”
他手底下的身躯一震,张平森嘶哑着喉咙,喊出破了调的音:“张易!”
背后风声陡然急促,祁重之迅速松开张平森的脖子,转身拍出一掌,与张易挥来的拳锋撞在一起。
两人俱是倒退半步,祁重之正欲再出手,忽觉腰间乍凉,条件反射往旁疾躲,看清身后坐着的张平森手持匕首,刃上缓缓滑下一线血迹。
锥心刺痛随后袭来,祁重之颤着指尖往腰侧一抹,沾染了满手温热鲜红。
“哈哈……你要杀我。”他怆然低笑。
好、好、太好了。
所谓铁石心肠,理当如此才是!
他胸膛闷堵,眼眶酸涩,呼吸前所未有的艰难,却笑得停不下来。
张易看准时机,拔刀再向他刺去!
祁重之笑出了眼泪,眼前一片挥之不去的朦胧。刀尖来得迅猛,离他咽喉转瞬只差毫厘,眨眼间便能取他性命。
他在千钧一发之际旋风般后仰,柔韧腰身弯折到不可思议弧度。张易的招收势不及,刀身整个从他上方凭空穿刺了过去,被祁重之自下狠狠扣住腕子,“咔嚓”脆响,扭断了骨头。
惨叫声骇人心扉,祁重之一刻不停,接住他脱手掉出的长刀,身形如魅,人已至他身后,锋利白光自他面前划过,滚烫血液霎时喷溅而出,泼了祁重之一头一脸。
张易捂着脖子踉跄倒退,睁大的眼里满是不可置信,最终轰然倒在地上,再也没能爬起来。
杀人不过头点地,太简单了。
他记得从前生病,张伯也曾连夜为他亲手熬药,因为嫌下人的手不利索。熬好后,再一点一点喂给他。
现在看来,是不是也都是假的?都是为了骗取他信任的虚情假意?
祁重之抹开脸上的血,缓缓转了个身。
“义父,轮到你了。”
他把刀尖抵到张平森的心口,审视着他的面色:“我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背后指使你的人,到底是——”
“小姐——!!”
他话还没问完,院子里突然传出一嗓凄厉尖叫。
祁重之猛地转头向外,张平森不顾凶器的挟持,豁然站了起来,嘴唇一阵止不住的哆嗦:“他来、他来索命了。”
济世峰巅云罩雾绕,开满奇花异草,着白衫的药师大夫们来来往往,浓郁药香弥漫鼻端,宛若蓬莱仙境。
赫戎睁眼所见,便是这幅情景。
他的思绪前所未有的迟钝,脑袋里好像空了,好半天难以缓神。
他出于本能往前抬脚,一步踏下去,居然膝盖绵软,控制不住地往地面跌摔。从后及时搀来一手,将他用力一提,牢牢扣在了怀里。
“来,我带你走。”
那人的声音响在耳边,他茫然眯了眯眼睛,喃喃启唇:“祁……”
他只说出了一个字,背后的人便一把捂住他的嘴,力道之大,直将他的头颅压迫得往后仰去。
他听到:“嘘……塔图里,你的身边,已经没有祁重之了。”
眼睛里映出青天白日,和高耸入云的峻秀山峰,嗅入鼻尖的味道,有些熟悉,又有些陌生。赫戎瞳孔涣散了一瞬,忽然倏地聚焦,一记肘击猛地向后捣去——
却只像给那人挠了下痒。
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直觉给他的全是紧迫的危机感。尤其是睁开眼看到的第一个人,不是祁重之。
陌生的环境,陌生的人,陌生的身体状况,让他焦虑异常。
扣在嘴上的手慢慢撤离,他目光一沉,狠狠咬了上去。
他咬得很重,牙齿在骨节上来回磋磨,浓重血腥味弥漫口腔,他像只发现重要之物被掠夺的野兽,恨不能把嘴里的指头齐根咬断。
被咬的人哼都没哼一声,他慢条斯理用另一只手捏开赫戎的两腮关节,迫使他张口,得以拿出自己血淋淋的手指。接着,赫戎被揪着领子翻转过身,在看清对面的人是谁后,愕然瞪大了双眼。
“李兆……”
“啪!”
一记清脆的耳光毫无预兆扇了过来,打得他头不由自主向旁歪侧,脸上留了道醒目的赤红血印。
李兆堂松开手,赫戎摇摇晃晃才能勉强站稳。他不紧不慢掏出怀里一方帕子,擦净手上的血迹,才往前半步,伸手怜惜抚上赫戎被打的侧脸:“我不喜欢你不听话。”
赫戎彻底被激怒了,成勾的鹰爪抓向李兆堂近在咫尺的脖颈,却看不清对方究竟是怎么闪躲的,眼前只余一缕残影,再看,人竟已掠到了三步开外!
赫戎提气再攻,李兆堂像在与三岁小儿逗乐,双手闲闲负后,嘴角噙着一弯饶有兴味的笑意,在拳锋袭来的时候不躲不避,临要贴到衣角时,才不急不躁侧身一闪,让赫戎扑了个空。
接连几回都是如此。两人便在大庭广众下这般“嬉闹”,济世峰其余人都好像瞎子一般视而不见,该干什么还是干什么。
李兆堂玩够了,伸指在赫戎脑后一点,那厢便如软泥般瘫了下来,被他拦腰捞在臂弯,半拖半抱着朝一处大殿走去。
赫戎浑身动弹不得,手背青筋暴起,指尖狠戾抠进李兆堂的手臂,得来李兆堂居高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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