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枕山河》第7章


大汉顿时两道眉毛竖起,凶狠的望过去。对岸的两人正在打斗,显然无暇发声,而另一侧立着一个面相猥琐的灰衣人,双手笼在袖中,眼神溜溜,正盯着自己手中的少女,。
大汉自恃有力,见灰衣人身材瘦削,哪会顾忌,手中的少女恰好挣扎起来,大汉不耐烦的扬手欲抽,却是怔住了。
原来一瞥之下,他发现,泥沙涤净后的少女虽然发丝散乱,泪痕斑斑,然而眉目清丽如琢,肌肤冰莹如雪,分明是个罕见的小美人,一身浸湿的衣衫也是精致华贵,绝非凡品,顿时大喜。
花间梼舔了舔齿尖,神态轻浮,“这美人前些天我还见过,可惜被人搅了,今天跟过来本打算宰了臭小子,居然意外撞上,得来全不费功夫。”
大汉虽然没听明白,也知对方看中了自己手中的猎物,闻言大怒,提起醋钵大的拳头,凶态毕露。“我看你是嫌命长,不想活了。”
大汉自恃体格强悍,一拳挥去虎虎生风,换了旁人必是鼻青脸肿,哪想对上了更辣手的恶徒。
只见金钩一掠,大汉胸腹蓦然飚出一道血线,哗拉啦内脏挤绽而出,竟被直接开了膛。他凶戾的脸一片骇然,怎样也捂不住肚肠,发出一声绝望的嚎叫,颓然而倒。
灰衣人提起昏厥的少女,转头向坡上两人得意的笑了笑,“这位兄台,我本打算和你一起做了这小子,如今就让给你了,先行一步,后会有期。”
他三两下掠远了,苏璇越发着急,池小染觉出对手已乱,一抖刃影如飞絮染林,片片皆是杀意,着意要将少年毙于剑下。
不料青枝猝分,一夺九星,刹那穿影而来,这一式极精妙,池小染腾挪闪开了数处,腰上仍受了一击,隐隐作痛。
苏璇臂上中了一刀,好在伤口不深。
池小染虽未见血亦是震骇,对方所持的仅是一段青枝,要是换成精铁长剑,可想结果如何。
远方又有人以轻功疾掠而来,来者一身道衣,腰悬长剑,池小染知必是少年的同门,再留下去讨不了好,立时腾身而走。
这次的来者正是冲夷真人,城内打斗的秩闻传得飞快,他听闻之后一路寻索,心急火燎的追来。惊退了池小染,冲夷真人顾不得追赶,一把扶住苏璇审视,见他衣衫透血,禁不住一惊。
“师叔不必担心,只是小伤。”苏璇平抑下气息,眸中有一丝痛悔,“我没能救得了,她还是被花间梼带走了。”
花间梼走了好一阵,去向不明,已经无法追赶。
冲夷真人一边替苏璇裹伤,一边听他道完首尾,不由唏嘘,“柯家这两日在城中秘密寻人,据说洪水破城时有家人外出,不巧被水冲走,应该就是你所见之人。没想到她流落城外,再度碰上了恶徒,这姑娘大概是命中有此一劫。”
苏璇实在说不出什么,以为已护得她无恙,结果却是枉费心力,并无不同。
大汉早已断气,也不知人是如何落到他手中。两人沿着少女逃来的方向寻去,不出数里发现了一间孤零的村屋,外门未阖,内里无人,灶房门上蹊跷的挂着一把大锁。
冲夷真人直觉有异,破开锁推门而入,见里面又脏又暗,满是烟灰的污痕,一角堆着杂乱的柴火,灶旁置着一方被油渍和灰渍混得看不出颜色的厚木案,剁着一把锃亮的菜刀,旁边放着一个深阔的木桶。灶堂内的柴火犹有余温,屋内气息腥热,有一种怪异的油腻。
城外遍地饿殍,这间灶房居然还有东西煮食。冲夷真人疑上心头,揭开锅盖,脏污的大锅确实满盛着白花花的肉。他瞬时生出一个念头,再看一旁的深桶,里面居然搁着人的断肢。
冲夷真人如受雷击,退了一步,鞋底传来咯吱沙响,细看满地碎骨,一时间毛发俱耸,立时奔出屋子,胃部一阵翻腾,险些在院子里呕出来。
苏璇沉住气在灶房探视了一阵,出来道,“这人是个屠户,习惯了食人,可能拣了活人就放两天再吃,不想柴堆后面被野犬刨了个洞,人从洞里跑了。”
一个娇弱的世族小姐在这地狱般的灶房困了两日,未被吓疯,还能有勇气出逃,可谓不易。冲夷真人半晌才平下心境,恨声道,“以同类为食,毒若虎狼,全无半分人性,此人死有余辜。”
苏璇没说什么,冲夷真人看着奇怪,“你难道不觉恶心?”
苏璇低声道,“入荆州的一路,常见饥民易子而食,道旁相烹。”
大荒之年,弱肉强食,人与羊原本也没什么区别。
冲夷尽管听过饥民之惨,怎抵得过眼前亲见,怔了许久涩声道,“天地不仁,夫复如何。”
暮色沉下来,苏璇将屋内的柴草挑松,擦亮了火折子扔进去,熊熊的火光吞没了旧屋,风卷着火星升得极高,冲夷真人诵了一段长长的道经,超度不知名的冤魂。
苏璇在数丈外看着,忽的一物袭来,被他抄入手中,远处人影一闪,消失在了黑夜里。
苏璇低头看向掌中的树皮,就着火光依稀可见炭灰划出的字。
长空老祖,正在渝州。
池小染在黑夜中纵掠,腰际被击伤的地方仍在疼痛,却想放声长笑。
难道只有少年懂得借力打力?既然对方剑法精妙,出身正阳宫,杀之后患无穷,大可略施巧计,让少年自蹈死路。这条路走不走,全在少年自己,可名门正派的少侠,初出江湖心怀天下,能为了一个村女杀五鬼,怎么可能见死不救?
从长空老祖手上夺食,下场不问可知,池小染就等着少年撞上一块坚不可摧的巨石。
少年的血总是热的,眼眸清越明亮,光明得让人憎恨。
池小染很期待这热血畅快的流出来,一点点变冷。
……
第6章 坠梦魇
女孩几乎期望自己快些死去,或许唯有这样,才能从无边的恶梦中醒来。
几日前,她还在亲人无微不至的呵护下,就算外出赴长史千金的笄礼宴,也有府兵与侍女的陪伴。怎会前一刻还在长街,后一刻就有漫天漫地的洪水扑来。
护卫去了哪里?随身的侍女和嬷嬷又在哪?
她在水中浮浮沉沉,不知喝了多少脏水,等从昏迷中醒来,已置身于一间肮脏可怕的屋子。
她的眼泪流了又流,不敢发出一点声音,告诉自己一定是坠入了梦魇,才会看见凶汉在劈砍死尸,将人肉放入锅中烹煮;才会听见他啃食同类的手指,将骨头唾至地上;甚至连那只半夜钻进来寻找剩骨的野狗,也像梦魇的一部分。直到她顺着柴堆内的破洞钻出室外,踩在褐黄的地上,才有恍惚的清醒。
她顾不得数日未进食的虚弱,拼尽所有力气慌不择路的奔逃,恶魔还是在溪边追上了她,似乎有人说了什么,忽然有热热的东西溅上她的颊,又腥又烫,她摸到满怀鲜红的血,神智瞬间化作了空白。
醒来后她仍在地狱,恶魔换了一张面孔,穿灰衣的男人有狼一般的脸,比壮汉更加可怕。
她隐约记得祈雨的那日,曾在楚王殿的后厢见过这张脸,来不及惊叫就失去了意识,后来还是被姐姐推醒,笑她睡得沉,做了一场昏梦。
可这次不是梦,恶魔是真真实实的存在。
他命令她吃,她不能不吃;命令她换衣,她不肯动,他就直接撕她的衣;她尝试逃走,恶魔轻易就将她捉回,甚至随手杀死一个路人作为对她的惩罚。她眼睁睁的看着血溅出来,无辜者在地上垂死的蠕动,耳边充斥着凄惨的痛嚎。
她从没见过这样可怖的情景,做梦都控制不住颤抖,尽管恶魔没有伤她,却比食人的壮汉更可怕,恶狼般的眼睛带着让人悚然的淫猥,还强迫她吃了药,变成了一个哑巴。长街人来人往,没有一个人觉察她的绝望,哪怕捕快从身边路过,她也不敢伸手去求救。他用邪恶的戏耍摧毁她的意志,让她彻底丧失勇气,明白自己永远也逃不掉。
路一天远过一天,亲人遥不可及,她仿佛活着堕入了地狱,每一天是无边噩梦,她甚至产生幻觉,一时仿佛回到了琅琊的家,看见了父亲与祖母,下一时又回到绝望的现实,心神受尽煎熬。
就在她近乎要疯掉的时候,恶魔将她带进了一个镇子。
小镇落在山势连绵之地,山泉与云雾相济,让这里避过了旱蝗和饥荒。因是来往的要道,镇上客栈林立,酒旗飘飘,店家热情又有眼色,哪怕一个男人携着美丽少女同行,少女时时面露恐惧,怎么看都异样,店伙也绝不会问不该问的话。
世事千奇百怪,有蹊跷又如何,一旦天明宿客自去,何必多事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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