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有紫宫宠》第95章


“稍等,就来!”招呼声来自一个十二三岁的女孩子。这小姑娘生得削瘦,个头也不高,干起活来却很麻利。只见她往土墙边的那口大黑锅中贮了清水,再往灶里添足柴火,待咕噜咕噜的水声随着白汽冒出,就揭锅盖,提笊篱,将细长雪白的面条下进去。
楚三派盯着忙碌碌的背影,露出惬意的微笑。
女孩一边挑着长竹筷搅面,一边与他搭话:“先生是第一次来这里吧?”
“嗯?”楚三派回了下神,低头往身上看,“看得出来?”
“是呀。”女孩没有回头,脆生生的声音仿佛带了笑:“一看先生的衣着气派,就不是我们这小地方的人呢。”
楚三派尚算年轻的脸上露出微笑,“你一个人看店?”
“嗯,我娘出去采买了,娘不在时,都是我看店的。”
“哦,那你……”
“那你真是很能干”还没说出口,一个衣裳破烂的黢瘦少年犹豫着走进小店。少年望了望桌上的包袱,又猛吸两下鼻子,看人的眼神中多了分乞怜,哑声道:“先生,能赏我口吃的么,我……”
恰时少女端面上桌,少年黑亮的眼睛盯住那碗腾着香气的面条,顾着咽口水,话就说不下去了。
女孩儿看看客人,又看看少年,有点不知所措。
楚三派把碗前推一分,“行,这碗给你。”转头对女孩道:“再煮一碗。”
“好。”女孩开心地应了,返身又去煮面。
那少年真不客气,捧着大碗没等坐稳,脸已经埋了进去,中间被面噎了一次,被汤呛了两次也不管不顾,只是像抢命一样把面条往肚子里咽。
楚三派微微皱眉:“慢点儿吃,不够再给你一碗。”
少年腾不出空闲应声,吃得额角微微见汗。
“先生你真是好人。”少女在灶前笑着说。
闻此一言的楚三派立刻儇佻了笑意,耸肩道:“倒是不常有人这么说我。”
一碗面很快见底,隔着辨不清本色的粗布,似乎都能看到少年鼓起的肚皮。楚三派没看他,自顾自喝着酒。谁想这少年打了个饱嗝,一抹嘴巴,起来就向外跑。
盗圣嘴角轻勾,眼睛还在酒里,随意抬脚一格,少年就结结实实摔在地上。
正过来上面的少女吓了一跳,以为客人生气了,往他脸上看去,却是半笑的样子。
少女连忙替他数落地上的脏小子:“又不要你的钱,你跑什么?人家请你吃面,你不说个谢字就跑,难怪先生不高兴了。”
她的声音本就清脆,再加上故作的怒意,更显出小女孩的可爱。少年却充耳不闻,起身再次往外跑,楚三派微微叹气,倾身在他肩膀一磕一带,把他按回刚刚坐着的位置,口中道:“放下。”
声音仍是不高,却隐隐透出威慑。
少女这才发觉面碗烫手,赶忙放在桌上。
楚三派眼盯少年,少年别着脖颈僵持一会儿,慢慢展开肮兮兮的小手,把缩成一团的锦囊放回原位。
少女恍然地“啊”了一声。
“倒不是为他一个谢字。我也没有生气。”楚三派恢复了笑眯眯的样子,不动声色地看着少年的肩膀一点一点塌下去,黝黑的眼眸暗下去,方才徐徐开口:
“东西不值钱,你拿了也没什么。只是我就是做这一行的,若被个毛头小子撬了行,岂不被人笑话死。”
两个少年人同时瞪大眼睛,惊异地看着他。
楚三派笑了。他自己刚刚出道的时候,也是他们这般大的年纪吧,那时候他也是无法无天,什么酒都敢喝,什么人都敢信,什么事都敢干……
怀念之情一起,便有心逗逗他们,自报名姓道:“楚三派,听过没有?”
“盗圣!你是盗圣楚三!”也许是因为过于激动,或者是一碗汤面下肚有了力气,少年的声音变得清亮。
楚三派长眉一挑,“哟,还是有识货的。”
少年脸上充血,又悔又愧:“我、我不知道是您,我听过您的名号,我和我朋友都十分敬仰您!”
接着,许是因为心中偶像看起来和善,少年的脑袋凑得近了些,小心翼翼地问:“您、您能给我讲讲您在江湖上的故事吗?”
江湖。
从一个从未踏入江湖的孩子口中听到这两个字,楚三派一瞬恍惚,而小姑娘不知何时也搬了长凳凑过来,托着脸颊殷殷望向他。
楚三派迷朦的眼眸一亮,嘿嘿一笑,指着酒坛对少年道:“你把它喝完,我就给你讲。”
少年二话不说,提起坛子就灌。
楚三派乐不可支,倚臂问他:“你喝过酒没有?”
少年一气儿喝完,才咣当把坛子放下,一边皱眉一边咧嘴,“饭都吃不饱,哪里喝得到酒?我喝完了,您说话算话。”
女孩给他舀了一瓢水,少年嘴里辣,正想着痛喝几碗水,刚要接就被拦了:“这么好的酒拿水浇?记着,以后喝酒不喝水,有了酒,还要水做什么?你第一次喝酒就喝到这上好的佳品,也是难得。”
而后他换了个更舒服的坐姿,摆出讲故事的架势。
“我说话算话。这就是第一个故事。”楚三派手指空坛,“这是我从太原停云庄带出来的‘须尽欢’,一两抵得一斤黄金,一共两坛,给了你半坛……你品出来滋味没有,没有?算了,总有一天你会知道。”
“我会醉吗?”少年露出一种近似天真的神情,既有初尝美酒的欣喜,又有一丝未知的忐忑,还有一种对仗剑携酒闯天涯的豪情向往。
盗圣对上他黑亮的眼睛,不由笑道:“这酒前劲绵柔,后劲却足,你嘛,应该能挺到我讲完故事。”
“那大侠快说!”少年面泛红光地催促,仿佛已经醉了。
(二)
楚三派可讲的故事很多。
譬如有年仲冬,他在徒太山颠蹲守整整一个月,只为等着山中唯一一只独眼的七间雪狸现身觅食。他听说这种独眼雪狸的眼珠,比世间任何一颗宝石都要美丽。后来果真等到了,见到了,相信了,却眼睁睁看着那只精灵从面前蹿过,终究没忍动刀。
再如那一年的端午,逛庙会时他不过手贱顺了一把不值钱的扇子,就阴差阳错被当成了杀人凶手。那时他刚刚小有名声,可惜不是什么好名,若非死中求生自证清白,这条小命就算交代当场了。
还有那个叫秋娘的女人……算了,这件事不提也罢。
总而言之,楚三派肚子里的故事,怕比茶楼酒肆里的说书人还多些,但他今天看到两个不谙世事的少男少女,突然对或惊险或热闹的往事失了兴趣,反而很想说一说在这些发生之前,更早之前,他初入江湖的故事。
对于十六岁出师那天的情形,楚三派还记得很清楚。
那天早上的阳光和任何一天都不一样,山比平日暄闹,云比平日飘浮,连师父看起来也比平日更加和蔼。素来话少的老头儿,在那一天给他准备了一套裁剪合身的行头,一柄磨得锋亮的匕首,还有一副送闺女出嫁的神情。
十六岁的小楚没有多少离别情怀,咧嘴露出一口白牙,心情十分雀跃。
师父见他如此,不露声色地叹息一声:“知道你等不及要出去闯了,临走前,师父还有话嘱咐。”
“师父请说。”
“干了我们这一行,就一辈子落在别人舌头里,这没的可说。但你得记得盗亦有道,小偷是贼,大偷是盗,你图财可以,不许害命。”
“是。”
“在外万事小心,不可轻信别人,不可好勇斗狠。若是闹出什么自己收拾不了的,能跑就跑,跑不了的……也别说出为师来,没用。”
“是。”
“别爱出风头四处挑衅,死得最快的永远都是不知天高地厚的小鬼,记住了吗?”
师父说一句,小楚答声“是”,到了这最后一句,他却不应声了。
沉默片刻,少年昂起头道:“不找人比试怎么出名,不出名,怎么在江湖立足?”
少年的眼神像新发于硎的刀锋,把一字一句磨得精亮:“师父放心,不管徒儿伤了废了,成了败了,决计不会抬出师父的名号,不过这风头,徒儿是定要出一出的!”
老人看着轻狂年少的徒儿挺直的脊背,轻轻叹了一声,不再说什么,目光追随那道背影直至不见。
但他老人家大抵怎么也想不到,他的徒儿第一个找上的人,就是盗圣杜景休。
都道年少轻狂,但那时候无处安放的血气,竟真的冲没了死生浮休,连什么是害怕都不知晓。之所以啃上这块最硬的骨头,楚三派的想法其实简单至极——既然出名要趁早,那么擒贼先擒王。
杜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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