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漕事》第146章


云娘接过银票,略瞥了一眼,“一万两,倒是大方,你给我钱作甚么,我云家虽落魄了,但也不是谁人的钱都收的,我自己也不吃嗟来之食。”
“云姑娘莫要误会了,我家少爷并无他意,只是云姑娘如今困难,我家少爷想尽点微薄之力罢了。”宝卷说完话,自己后退了几步,往一边去了。
云娘睃顾惟玉,“你倒是会做好人,是不是她有什么事儿,你都会来先做个人情?”
顾惟玉不答反问,“不知云姑娘口中的‘事’是什么事?”
云娘捏着银票,拿起来在太阳下面照,汇通银庄的四方红章大而醒目,她弹了弹银票,又笑,“顾惟玉,你倒是个好先生,哪个女人跟着你,肯定是不亏的。不过……”
“嗯?”
“不过你的钱,我不想要。”云娘用两只指头夹着银票,“你的钱岂不是她的钱,我是拿了你的钱,保不齐你家那位将来要在背后编排我,说我云娘是个专向钱看的小人。这钱好拿,拿了可真是后患无穷,后患无穷呐。”
天上的雾渐渐散了,云娘将银票往顾惟玉怀里塞,“钱我不要,但请你同她带句话,就说云娘并非借着范明瑰攀龙附凤,她信也好,不信也好,云娘做事是有原委的,与她想的那回事不一样!”
顾惟玉的声音好听极了,他说:“云姑娘与青棠有了嫌隙?”
“我和她有什么事儿,你不知道?”
男人浅浅地笑,“女孩子之间哪里又没有一点嫌隙呢,无非是今日你戴了芍药,那我明日便簪一朵牡丹,但求把你比下去罢了。”
云娘睃他,眼儿弯弯,“听起来你很懂女人?”
“都是寻常女儿家心事。”
“可惜,她也是个女儿家,就不如你这般豁达。当日在扬州我在鸣柳阁门口骗了她五十两银子,说要卖身葬父。你也知道,做我们这行的,都是江湖上卖艺,今日坑蒙,明日拐骗,无非就是挣点活命的钱。我初次见她那回,她穿一身火红的衣裳,脸儿又白净,一双眼睛也漂亮,我一眼就瞧出来她是来找麻烦的,你想啊,哪有一个小姑娘捏着鞭子在妓院里大吼大叫嚷着让自己爹滚出来的。”
云娘笑着摇头,“我原先以为她是个蛮不讲理的娇惯坏了的小姐,你知道,这种人最好骗,钱财也好,感情也好,这种人直勾勾的,从来都没半分成算。果真,她倒霉了,被她爹打板子了,接着就病了,后头又听说她后娘想害她,还在伤药里掺了铁锈,哎,她也是命大,竟然活下来了……”
云娘眼睛一弯,“欸,你说……”
“甚么?”
“你说霍青棠究竟还是不是霍青棠?我时时疑惑,当日在扬州城里见到的那位姑娘明明美貌无脑,就几日不见,那位姑娘就似变了个人一般,你说人怎么能变得这样快?”
“我本来也想不通,好多事我也不愿意深想,例如说她看我的眼神,按道理她被我骗了钱,应该对我恨之入骨,可在苏州城里,如不是她的丫头追着找我要钱,我想她可能根本不认识我。你说对吗?”
“霍大人过去只是个从六品的小吏,官职不高,自然家教作风也不会太阔气,可你瞧瞧,咱们霍姑娘的行事做派,哪一点子是与她的门户相通的?哎,不是我一个人这么想,就连魏北侯世子也这么说,说霍姑娘不似小门小户养出来的碧玉。”
云娘道:“顾公子旷达,能否回答云娘一个问题,就在此地,在佛像面前,顾公子能否回答云娘,你与她是如何相识的?”
顾惟玉不语。
“顾公子答不出来?”
女人低头弹了弹指甲,“那云娘只能臆想,臆想这个霍青棠是假的,或许她是某个江洋大盗的女儿,谋杀了霍家的那位姑娘,取而代之,瞒天过海,逆天改命?”
“她……”
顾惟玉要说话,云娘摇头,“你要解释?也不必对我解释,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我又不会去官府报官,你不必紧张。”
云娘低头拍了拍灰衫上看不见的尘,“顾公子,我不理霍青棠她是真是假,与你有甚么关系,或者你们有甚么打算,就算你们想私奔,我都是不会理的。我也请你们体谅我,有些事我做了,也许是不应该不合适的,但明镜上也有尘埃,人各有各的难处,好多事它就是不足为外人道,我多谢她,多谢她善心帮过我,帮过我爹,有机会的话,我会还给她报答她的。”
青衫的男子立于大树之下,云娘转头往偏殿走,走了几步,发现脚下有一物,捡起来一看,正是方才那张银票,云娘朝身后看,瞧见那大眼睛小厮正眯着眼冲她笑……
☆、龙肝凤髓
韦大宝跟着闵梦余; 他稍微动一动; 身旁的女子就会扯一扯手里的线,韦大宝的脚上有一副镣铐; 春天里还冷,他外头穿着宽大的衣裳盖到脚面,旁人也看不出来。霍青棠手里的那根线是一根马尾琴弦; 坚硬得很; 就系在韦大宝的手腕上,他小动作越多,自己腕间的线便越紧; 方才他一磨蹭,霍青棠便扯了线,这一双美目瞟过去,目光寒凉; 似是在说,老实点,再动受罪的可是你自己!
几人往苏州城的一个小巷子里走; 巷子就叫哑巴巷,据说是南宋的时候; 这里住过一位辽国大将军,后来被一个不会说话的哑巴暗杀了; 后来辽军大败,有人说这哑巴将大将军的头颅挂在了战旗上。当年的事情已不可考,传说都成了传说; 如今大将军的宅子卖给了一位盐商,姓沈,这位商人神秘得很,一年中有大半年是不住在这里的,但沈宅里头井井有条,外人要是想多看几眼,都会被人驱赶。
大宝走到沈宅门口,就不肯再动,青棠扬手要拉线,大宝嚷一声:“别拉了,就是这里,我就是来沈家买的炸药,真的!”
霍青棠冷着脸,“你上去敲门,找接头的人出来。”
孩子磨磨蹭蹭的,青棠意欲扯线,闵梦余轻轻摇头,“莫逼他,逼狠了当心……”
青棠抿着嘴,闵梦余则瞧着韦大宝背影,孩子在狮子衔环的大门口三重一轻拍了一次,过了一刻,又三轻一重拍了一次,如此往复一遍,里头的门开了,来人是一个垂髫小童,六七岁的年纪,他探出头来,童声童气又异常老道地说,“不是已经银货两讫,你又来做甚么?”
韦大宝回头看霍青棠,青棠上前一步,笑道:“有劳这位小哥,我们的炸药运到之后发现不够,便想向家主再买一些,敢问家主可在?”
那孩子瞧着霍青棠,青棠笑得温柔,那孩子又瞧了闵梦余一眼,脆声道:“在,你们进来吧。”
青棠连忙回礼,“多谢这位小哥儿。”
小童领了众人进门,又拐了三道桥,转了一个花园,才见了一个建在池塘旁的小亭子,孩子指着那亭子,“几位请,家主在里头喝茶。”
韦大宝见了沈凤春,弯腰一拜,“沈家家主好,这是我额尔木的两位朋友,他们也想买点炸药,不知家主这里……”
闵梦余上前,说:“久闻沈家威名,我等托大宝的福,有缘得见沈家家主一回,三生有幸。”
沈凤春年纪不轻,瞧着三十开外,长得也不算太好,鼻子上有一粒黑痣,黑痣也就罢了,偏偏位置也不好,就在鼻尖上,忽地一瞧,滑稽极了。又有几个漂亮的孩子端上茶来,青棠略扫了一眼,里头的都是男孩子,年纪都不大,最大的那个也就大宝这般年纪。
霍青棠生的漂亮,那沈凤春一双不大的眼睛也不往青棠身上扫,倒是往闵梦余身上看,目光也不遮掩,很坦诚,他说:“我的炸药不是什么人都卖的,两位既然是蒙古军下的人,那我也给两位面子,这样,这位姑娘陪我吃顿饭,饭后唱一首两首小曲儿,等我吃饱喝足了,着人送这位姑娘回去,到时候甚么生意都好谈,这样可好?”
闵梦余正要说话,青棠就上前一步来,她拍出一张银票,“沈家家主还是莫要说笑话了,蒙古人不兴那一套,咱们还是谈谈钱,当家的痛快点,不如告诉咱们哪里有更多的炸药买,我这里有重金奉上!”
那沈凤春笑眯眯的,他捻起银票,“哟,这位姑娘好年轻、好阔气,出手就是五千两,那姑娘知不知道五千银子能做什么,五千银子能买下南直隶紫金山下一座大宅,并着十亩庄园,五千银子能供养一个十口之家十年的生活,并且有肉吃。五千两银子能买下北京城风月阁里最红的祈月姑娘。哈,姑娘这样撒钱,不知家中父母可晓得,又或者说,姑娘不是来买火药的,只是来找麻烦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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