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帝师(出书版)》第524章


小钱与绿萼随母亲与高曈前去观刑收尸,将尸身送去城外安葬,又助高曈收拾婆媳二人将要去青州的物事,足足忙碌了一整天,至晚方归。绿萼随母亲哭得双眼红肿,声音嘶哑,回到府中神情恍惚,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在我身边呆坐着。小钱亦是满脸疲色,垂手站在我身后。室中静得出奇,香火忽明忽暗,转眼已燃了一半。我鼓起勇气问道:“母亲和郡主怎样了?”
小钱的声音低而沉闷:“回君侯,公子被斩后,足足疼了近一个时辰才断气,鲜血脏腑流了一地,情状惨不忍睹。”绿萼忽而面色惨白,捂着口鼻弯腰欲呕。
腰斩乃酷刑,将犯人从腰部一斩两段,犯人并不会即刻就死,而是翻滚号呼很长一段时间,最终死于疼痛与失血。当年李斯与晁错俱死于腰斩。我默然,直到香火燃尽,我又点了三炷:“弑君之罪,本当凌迟处死。腰斩,已是信王手下留情了。”
小钱道:“是。听施大人说,听闻刑部判的是凌迟,信王想用斩刑,最后取了腰斩,群臣方才没有异议。”
我问道:“行刑的时候,母亲和郡主都在么?”
小钱道:“老夫人和郡主一早就打点了刽子手,今日亲手备了好酒好菜为公子送行。老夫人一直忍着,巨铡落下,老夫人便昏了过去。之后直到公子断气,老夫人也没有醒过来。是顺阳郡主强撑着收敛了公子的尸身,拉出城葬了。”
心中一痛,掌缘为香火烫伤。“葬在哪里了?”
小钱道:“就葬在仁和屯外的野地里。”
我叹道:“也好,到底与父亲葬在一处,也不枉了。难为郡主了。”
小钱微一迟疑,道:“郡主确是镇定,却也有些奇怪。”
“何处奇怪?”
“今晨奴婢一回府,郡主便问奴婢与绿萼,君侯是不是已然回京。幸而我二人早有防备,这才没有露出破绽。午后在公子的墓前,郡主又道,公子生前最钦佩的人便是君侯,纵然他有天大的错,君侯却躲了起来,不能送他一程,这些年的姐弟之情悉数付诸东流。奴婢只得正色道,君侯去了青州,两府都派了人去寻,这会儿君侯才刚刚得到消息,回来送行是来不及了,想来心中正自焦痛,如何说君侯躲起来了?郡主这才无话可说。”
我虽整日在府中坐着,脑中却是一刻也不停。有时想一想朱云在御史台狱中的绝望和刑场上的惨烈,有时想一想将来该如何行事。心头隐痛,疲惫异常。听闻高曈的“奇怪”事,也只是淡淡一笑,“郡主这是疑心我了。也是,偏偏一去青州,朱云便出了事,换了我,我也要疑心。”
小钱道:“那该如何是好?”
我叹道:“由她去吧,不必理会。老夫人醒了么?”
小钱道:“老夫人回府就病了,水也不喝,晚饭也不吃。奴婢怕老夫人想不开。君侯当真不去瞧一瞧么?”
朱云是父亲和母亲唯一的亲生孩子,又是家中的独子,向来得母亲偏爱与宠溺。朱云一死,无疑是摘去了母亲的心肝。我虽然心疼母亲,却不得不硬起心肠道:“我不能回去。”
小钱急切道:“君侯只当提前回京也好,想来坏不了事。须知照圣旨,明日老夫人与郡主就起程去青州了。君侯若不去看一眼,恐怕老夫人会恨上君侯。”
我斩钉截铁道:“‘必有忍也,若能有济也’'85'。我绝不回去。”小钱哑然,垂头不语。绿萼已背过身去,捂着嘴啜泣起来。我心中不忍,自行宽慰似的说道:“母亲心里还牵挂着玉枢在宫中的境况,不会这么容易想不开的。她恨我,也不是一两日了,便恨我一辈子,这会儿也顾不得了。”
小钱只得道:“是。”顿一顿,又道,“今日信王颁下严令,全国通缉李万通。其实早在颁令之前,城中已找寻李万通数日了。”
“李万通当早已出城了才对。”
“是。连刘公子也不知道李万通去了哪里,想是出城了。君侯给了他几千两银子,买下几件茶肆、几间民宅,掘几条地道藏身,再趁乱逃出城去,想必不难。他拿着这些银子几辈子也花不掉,以后再不用自己的孙女抛头露面了。”
“只怕信王府不抓到他绝不罢休。”
小钱笑道:“君侯为了不让信王府察觉咱们府里的银钱异动,特向越国夫人借了几千现银给他。况且他未曾与君侯见过面,即便抓住,料也无妨碍。君侯不必担心。”
我叹道:“这也是没有办法。府里的钱都被绿萼藏在钱庄了,几千两之巨的调动,我怕会惊动信王府。幸而越国夫人阔绰,若她府上也没有现银,我还不知道要去哪里筹措。”
小钱道:“君侯思虑周全。不知越国夫人可对这项支出有所怀疑?”
我笑道:“越国夫人曾是太宗的宠妃,亦曾干政,即便知道我的用意,想也不会反对。是了,华阳长公主现下如何了?”
小钱道:“华阳长公主虽然又成了公主,可是不愿回宫。信王见她坚决,只得准她住在睿王府,不好过分逼迫。”
我微笑道:“也好。如此一来,刘钜也可放心了。”
绿萼这才转过身来,红着眼瓮声瓮气道:“刘钜……刘钜放什么心?”
我微微一笑道:“刘钜若不是真心爱重华阳,如何肯冒险将她的妹妹从内宫偷了出来?须知倘若被人发现,徒生波折不说,我的大计或许功亏一篑。刘钜从来不是这样没有成算的人。”
小钱惊诧不已:“原来君侯早就知道刘公子自行其是,如何先前竟不曾责怪过刘公子?”
对整桩冷酷计划中唯一温情的意外,我何忍苛责?“刘钜既没有误事,又何必责备?”
绿萼怔了半晌,叹道:“幸而银杏妹妹还没有回府,不然听到姑娘这番话,该伤心了。”
我摇头道:“她迟早要知道的。华阳长公主想来是不会回宫了,日后跟着刘钜,二人也算登对。”蓦然心中一动,许多年前在小书房中,华阳曾说道:“谁不守王法,残虐百姓,孤就让他尝尝孤手中的三尺长剑!”不想她的三尺长剑先指向了我,然而以此为开端,她的愿望竟然成真。
绿萼道:“华阳长公主若嫁给了刘钜,那刘钜还能在咱们府里么?”
我笑道:“钜兄弟本来也不能一辈子在咱们府里。怎么,你是最不喜欢他的,如今倒舍不得了么?”
绿萼急忙分辩道:“奴婢哪里舍不得了?奴婢不是代银杏妹妹不平么?朝夕相处五年,倒不如一个傻公主。难道傻公主就真的这般好命么?即使做错了事,也有人救护她,似银杏妹妹这样聪明的,倒成了单相思。”
我笑道:“华阳于绝望之中苦苦等待刘钜,刘钜则是‘微君之故,胡为乎中露’'86'。两下都有意,不是好过单相思么?”
绿萼还要再说,我转向小钱道:“还有何事?一并说了快去歇息吧。”
小钱忙道:“还有一件很要紧的事,不知君侯听了是高兴还是不高兴?”
我瞟了他一眼,不觉自嘲:“这些日子情势骤变,我早已不知自己是高兴还是不高兴了。只管说便是了。”
小钱道:“废皇太后、庶人曹氏,已在景灵宫软禁多日,本拟今日赐毒酒,与公子同日处死。谁知,曹氏的母亲熙平大长公主去施大人处自首,说因怕先帝废后杀女,因此指使朱云刺驾。庶人曹氏虽有淫行,却断断不敢刺驾。当时公子正要去刑场,施大人命公子与大长公主对质,公子当场指认熙平大长公主才是刺驾的主谋,签供画押,这才去东市行刑。”
我一怔,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霍然转身,瞪大了双眼逼近半步:“你再说一遍。”小钱吓了一跳,声音微颤,又说了一遍。
我的胸腔中骤然迸发出诡异可怖的枭鸣与怪笑,仿佛是深居心底多年的鬼魅得到阴气的滋润,悄然复苏。整个新平郡侯府在阴冷快意的怪声中震颤欲碎,汴河水沸腾如啸。小钱和绿萼相对一眼,目中俱流露出惊惧不解之意。绿萼怯怯唤道:“姑娘……”
好一会儿,我止歇了笑声,冷冷道:“我还以为她铁石心肠,不想还肯为女儿去死!此举多多少少也洗脱了信王弑君的嫌疑。一箭双雕。好!当真是好!”
小钱忙道:“信王听闻此事,当即撤回曹氏的毒酒,下令将曹氏幽闭冷宫,遇大赦也不能赦免曹氏通奸淫逸之罪。废熙平大长公主,查抄长公主府,将一干奴婢全部下了狱,只将庶人高氏一人软禁在府中,今夜赐毒酒自尽。”
我轻快无比地又点了三炷香,微微一笑道:“既是我的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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