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帝师(出书版)》第544章


我摇了摇头,不慌不忙道:“濮阳郡王并非玉枢之子,更非玉机所生,不过看他可怜,才向殿下提一提罢了。濮阳郡王住在何处,由何人教养,全凭殿下做主。”
高旸哼了一声,眼中怒火收了大半,这才坐下:“罢了,既然是你开口,我便依你。内宫是回不去了,便赏他一座王府好了。”
心头一松,在王府中虽然也是软禁,总好过在监舍中忍饥挨饿,受内官欺凌。“多谢殿下。”说罢招一招手,令绿萼上来收了瓜果,重整杯盘。
高旸自斟一杯,一饮而尽,愁绪纷纷,掩饰不住:“小时候,我问母亲,为什么父王总是醉酒,对我们母子也不甚好,母亲不肯回答,只是哭。我又问熙平姑母,姑母说,因伯父谋反,父王的身家性命都捏在皇帝手中,唯有自己当了皇帝,才能稳稳当当地活着。姑母问我想不想当皇帝。我以为她只是说笑,谁知没过两年,她便将你送入了宫中,这一去便是十几年。”
我不甘心只做一颗棋子,所以我下定决心,尽心尽力扶助高曜取得太子之位。不想这点仅有的自由与自尊,也早早在熙平长公主与高旸的谋算之中了。明月自以为高,影子却困在小小的水塘中。我冷冷道:“若早知有今日,我宁愿永远留在长公主府,一辈子都为奴为婢。”
高旸又饮一杯,双颊微红:“这十几年,我们虽然稀少见面,但我知道,你是为了我进宫的。在我心里,你一直与我和熙平姑母在一起,从未分开。”说着愈加恳切,“你既说我们都老了,以后应当好好在一起,才不负这分开的十几年。”
他说得动情,我却无言以答。心中的恨意像一个陡然张大的无底洞,瞬间吞没一切似是而非的感动和即将涌起的热泪。他自斟自饮,片刻间便有了醉意,又说了好些年少时在长公主府的旧事,有些我知道,有些我不知道,有些有我,有些没有我。
月辉清透,照见一切深藏的往事和不可言说的心愿。听得多了才发现,昔日长公主府的人和事,我竟大半都不记得了。
忽见绿萼急急走上前来,草草行了一礼,也顾不得高旸正在说话,便道:“启禀信王殿下,李威到了,说是有紧急军情呈送。”
高旸有些扫兴,然而听到是军情,也不得不打起精神:“让他过来。”
绿萼转身引李威过来,李威行过礼,看一看我,欲言又止。高旸不耐烦道:“说便是了。”
李威躬身道:“收到军报,昌王已攻破奉天、盩厔与鄠县,屯兵渭北。”
高旸嗯了一声,双手揉一揉脸,再睁眼时,醉意全无:“多少人?”
李威道:“约三万人。”
高旸向我笑道:“昌王在狄道长了,是时候该动一动了。反军久驻,易生疑悔。所谓‘需,事之贼也’'106'。你说是不是?”
我笑道:“看来昌王是想拿下长安。”
高旸冷笑道:“长安严固,兵士众多,京兆府尹常乐乃是宿将,又是我的旧部。想要拿下长安,还要分守各处,区区三万哪里足够?不出一个月,高思谊就得退军。”
我笑道:“玉机本以为,殿下果断处置了朱云与高氏,废曹氏为庶人,昌王闻讯该当退兵回朝才是。这样快便攻打长安,怕是动了旁的心思。”
高旸道:“檄文上明写着要杀我这个窃国之蠹贼,弑君之恶逆,又怎会轻易退兵?我胜了,皇位是我的。我败了,难道就轮到高朏那小娃娃么?”
比之高旸登基,我宁愿高思谊称帝。想起咸平十八年夏的那场风波,不觉莞尔:“毕竟也是沾染过天子气的,总得由他争一回才是。殿下会亲自入关么?”
高旸正自沉吟,忽听急促的马蹄声惊破了村居的宁静,犬吠声声,此起彼伏。不多时,一人在屋前滚下马来,伏地气喘吁吁道:“启禀……殿下,军情十万火急!”
高旸和李威都是在村口下马,步行进仁和屯。此人如此驱驰,想来军情不但紧急,亦且不利于高旸。高旸皱起眉头:“何事?”
那人不敢抬头:“昌王已攻破长安,常将军夜半在府邸被杀,军众毫无防备,出城逃逸,仓皇北渡,昌王在北岸伏击,杀伤万余,渭水不流。”
高旸霍然起身,满肚子酒化作一脸的冷汗:“长安城如此坚固,昌王怎能轻易攻破?!”
那人颤声道:“听闻……听闻是泾州太守裘玉郎入城拜访常大人,夜半起来杀了常大人,开门迎昌王入城……”
高旸顿时怔住,良久方恨恨道:“常乐,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李威催促道:“军情紧急,还请王爷回城再议。”
高旸向我点一点头,以示告别,便再也顾不得我,起身断然道:“回城!”
高旸骑了下属的马,一阵风似的走了,我竟无暇相送。我站在柳树下,目送高旸疾驰的身影,消失在黑暗之中。天色与水色俱是黑沉沉的一片,相对突兀地含着两个月亮。村屋的灯光稀稀落落地亮起来,照亮门前的方寸之地,又慵慵懒懒地退了回去。村里吵闹了一阵,很快安静下来。我抱臂发呆,心中又是欢喜又是忧愁。昌王与裘玉郎攻下长安,高旸极有可能会亲征。煎熬半载,决一死战的时刻终于到了。
绿萼不敢惊扰我,悄没声息地收了水晶杯和白玉盏。唯有银杏胆大,将剜出的荔枝核抛入塘中,嗵的一声,砸碎了水中的月亮。我这才回过神来,吩咐道:“明日请钜兄弟去城里打听一下,关中战事胜负如何。”
银杏奇道:“不是说昌王已经攻下西京了么?莫非姑娘不信?”
我笑道:“那种军报,论理不该让我这个外人听到。还是小心些好。”
银杏撇一撇嘴:“钜哥哥的公主妹妹在睿王府中,什么消息听不到?只怕不等姑娘吩咐,他的公主妹妹就一五一十地都告诉了他。”说罢扶我坐下,一面命人上了新茶,一面若无其事地剥了两颗荔枝。我这才发觉高旸竟然将他的折扇落在了地上。
银杏与刘钜朝夕相处五年之久,却不及华阳长公主数面之缘,也难怪她心中不平。然而他们之间的情事,我实在不便插口,于是默默将她剥好的荔枝吃了几颗。好一会儿,银杏深吸一口气,仿佛收敛情思,笑问道:“才刚何事引得信王如此暴怒?奴婢老远就听见了,好像要把桌子都敲碎了。”
我笑道:“前几日进宫,我见濮阳郡王境遇不好,便向信王提了两句,他就气成那个样子。”
银杏双肩一耸,掩口笑道:“姑娘为太宗的儿子说话,也难怪信王暴跳如雷。姑娘在太宗身边多年,出了宫也不肯嫁人,信王当然不痛快。这可是信王的心病。”
我叹道:“幸好他没有恶待晅儿。”
银杏道:“东阳郡王是婉太妃生的,信王顾念旧情,想必不会为难他。”
我摇头道:“信王还没有放下对我的疑心,只是皇太后挺身出来,他暂且不追究。我若再做几件坏事,日后一并追究,可就难说了。”
银杏捏着小银勺的手一颤,顿在青瓷碟子边,发出叮的一声。她半是试探,半是劝解:“姑娘已经惩治了真凶,哪里还有‘几件坏事’让姑娘做?有太宗和先帝的忠臣在,还有昌王殿下,姑娘何不歇歇?信王的成败,就交给天意裁决好了。只当……是为了婉太妃和东阳郡王。”
杀朱云,废柔桑,我确是煞费苦心,然而没有扳倒信王,我仍觉远远不够。我正色道:“‘天视自我民视,天听自我民听’'107'‘天人祐助之际,必先履行’'108'。总要先尽人事,才能扭转天意。”
银杏低了头道:“姑娘息怒,奴婢不该说那样的话。”我也不知该说什么,于是她剥荔枝,我吃荔枝,又沉默下来。好一会儿,方见她抿嘴偷笑。
我拿纨扇一拍她的肩头:“嘴上认错,心里却在笑我。”
银杏笑道:“奴婢可不敢笑姑娘,只是想起了别的事,觉得好笑。”说着唇角一扬,微含娇羞,“姑娘不怪罪奴婢放肆,奴婢才敢说。”
我没好气道:“想说就说,不说我也不爱听。”
银杏忙道:“奴婢瞧信王十分流连忘返,还以为他今夜要赖着不走。幸而两封紧急军报摄走了他,不然姑娘可就为难了。”说罢低了头,眼珠子转了两转,想抬眼瞧却又不敢。
我一怔,随即转头嗤的一笑。银杏顿时松了一口气,眼珠子都要瞪了出来:“姑娘笑什么?”
信王若真的要留宿,又有什么为难?事到如今,难道我还会顾念这一己之身么?只是这话却不便说出口。我展开高旸的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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