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佢脸上的小乌鸦》第5章


我把书从消毒柜拿出,又放在窗台上散去气味才转交给麻将。
他近来只看建筑园林,我曾无话找话问他为什么只看这些无趣的东西,若是为了催眠,我可以为他写几列源代码。
他放下掀动书页的右手,说他知道自己时日无多,怕看了有趣的东西,例如讲述人的故事,便会更不舍更难过。
我说怎么会,人是最肮脏最狡猾奸诈的了,看多了只会厌世,越发想逃离这个世界。
我没告诉他,我连动物也不会喜欢,只不过多覆盖了一层绒毛鳞片或低级到雌雄同体就可爱吗?那是骗奶娃娃的——胜者为王败者为寇,人乃万物之灵,但低智商的生物就真的不想进化得更强大吗?温顺地伏在你脚边任你抚摸,绝不会甘心,弱智到连思维也不存在,但本能是不会磨灭的。
生命的本质是厮杀和掠夺,一切都是残忍而冷酷的。
包括我和你!
但麻将怜惜地捏着我的脸颊:“你对我无爱吗?还是你感觉不到我爱你?”
我哑口无言,垂下眼不再说话。
我爱麻将,我爱他。
他也是爱我的,而且胜于我,因为我会因自私而忽略他的爱,哪怕只是一瞬间。
13年7月7日
选了最合适的天气,征求医生同意后我们才敢就近郊游。
没有钓鱼竿烧烤架,冰箱和保温桶里是急救药和营养液,大家辟谷一般只能享受空气和阳光。
草皮那么厚,但担心有露水和小虫子,麻将甚至无法席地而坐,从始至终都窝在轮椅里被白拉桥推着。
我脱缰野马一样,在草坪撒滚,然后躺着仰脸看麻将和白拉桥。
身子底下又松又软,像是被几千根舌头托着,如此惬意,便不由为他俩遗憾。
“要不让麻将也下来吧,车上有隔潮垫和毯子。”我提议到。
“不行,若有个万一……”白拉桥皱眉,我心中冷笑。
若有个万一,我给麻将陪葬。
顾及麻将,我没说出来,但毕竟不好过,便站起身到别处玩了。
“凡凡——!”麻将向我招手,来,过来。他说,我只好又跑过去。
“白拉桥去买饮料了,你陪我转转吧。”他很少直呼白拉桥的姓名,他也不能喝饮料。
我疑惑着推他瞎胡逛,提出郊游的是他,但他却兴致阑珊,歪在轮椅靠背上,像个困顿迷惑的老人。
阳光拂在他身上,如死神落吻,我觉得下一刻他就要逝去了。
“哥哥……”我声音发涩,麻将慢慢睁开眼睛,指着天空十点钟方位:“你把那个给我折一些过来。”
那是株上了年龄的怪柳,我把麻将推近,伸手去掰折柳枝。
等到第三根,他让我停手,我便把它们全交给他,然后看他用鹅翎子般的手指拗弯编织。
白拉桥回来了,我扫到他额头上渗着汗,像是走得十分急。
他并没拿什么饮料,看我们在这里停着便也叉手站在一边等。
这里阳光无法直射,柳枝又似绿色的珠帘般垂在地面,将我们笼罩着同外界隔开。
麻将终于编好了那个花冠,似乎很满意自己的手艺,就要套在自己头上。
“别——!”一旁的白拉桥却出声制止,麻将微笑着看他:“怎么?”
“我……我只是怕它划破了你的皮肤。”白拉桥很少这般吞吞吐吐。
“这倒是我忘了。”麻将垂首看着腿上的花冠,淡淡地说,但很快微笑着招手让我过去试戴。
我在他膝前蹲下来,麻将加冕一样郑重其事地把花冠套在我头顶。
不知道怎么地,白拉桥站在一边,神情复杂,欲言又止。
“很适合你。”麻将把它在我头上正了正,拨动了我一下额发,端详道。
“别把我当孩子……”我被看地不自在,扯下花冠没好气地嘟囔。
“我没把你当孩子。”麻将划动着轮椅转过身去:“你已经长大了,能做好多小孩子不会想得到的事……”
似是我做贼心虚,我认为他若有所指,咬紧嘴巴不敢说话。
晚上白拉桥送我们回去,他放轮椅,我同麻将坐在车里。
“凡凡。”麻将叫我,声音依旧那么温柔,但我无意看向后视镜,他两眼冰锥一样。
“你知道怪柳的花语吗?”
“我……我不知道……”我像是受审的犯人,逃避着他的目光。
窘迫、惭愧、羞耻、怨愤、恐惧、嫉妒……所有的负面情绪构成最大最沉重的不安。
它们将我砸入深渊,回医院没多久后,我眼前一黑,栽倒着晕了过去。
我的小学是个简陋到可以和希望工程媲美的公立学校,曾经出现过电风扇坠落绞杀学生的事件。
我又回到那里,正在上体育课,水泥地都被晒得发烫,但并不能阻止学生崽子的叽喳。
我挤在一群穿着难看的尼龙布运动校服的孩子里面,四周飘散着淡淡地盐水般的腥味和汽水糖的甜味。
一个皮肤粗糙,鼻宽嘴阔的中年男人吹着口哨,尖锐的声音划破碧色的天空,直入苍穹。
麻烦!麻烦!
他粗声粗气地叫道,我罐头里的鱼一样摇晃在人群中,眼看他就要发脾气,在树枝抽在侧面的人头顶时,我被推了出来。
是扔铅球啊。
我站在粉笔画出的白线上摆好姿势,在他喊出声时一鼓作气将球扔了出去。
但出乎预料地——球在脱离我手面后只朝上提升了几厘米的高度而已,并且并未向前挪移。
我预料到它往后运行的路径,但管不住自己的腿,呆立着。大家如看世纪陨落的星星一样,张大着嘴巴将眼睛睁到极限。
“砰——!”
球将我砸中。
我喘着气惊醒过来,却看见白拉桥坐在我面前,麻将则在他左手边的床上睡着。
“你昏过去了,医院叫我又赶了过来。” 他给我倒了一杯水:“麻将不能没人照顾。”
我用力抓住那杯水,不至于自己指尖颤动。
当然,你不用解释,我自然知道没了麻将,根本没人在乎我。
“白拉桥,你知道怪柳的花语吗?”把茶杯放回去的时候,我又看见那串花冠。
他犹豫了一会儿,点头站了起来:“出来吧,出来再说。”
我们坐在凉亭喂蚊子,或许白拉桥不打算回去,一支接一支地抽烟。
觉得天都快亮的时候他才告诉我,怪柳代表罪。
罪?
我突然崩溃下来。
“他恨我!他恨我!”我失控地尖叫,焦急地在凉亭里来回踱步,终于承受不住内心折磨,就要跑出去。
白拉桥一把将我捉住摔在石座上,自我安慰:“你乱想些什么!麻将不可能知道的。”
“不!麻将都知道,他今天把那花冠戴在我头上,你知道那代表什么吗?”我抬头看他,面颊抽动着落下泪来:“我有罪!我有罪!”
白拉桥站在一边,再也没有气力管我。
我口不择言,但声音终究轻了下来:“他看见我们□□了,他说我有罪,我有罪……”
13年7月8日
我哭着醒来,麻将问我怎么了,我说我做梦了,我梦见我变成一条鱼,因为痴心妄想要和一个人类在一起,便一片片把自己的鳞揭了下来。
很疼吗?麻将坐起来,抚摸我的脸颊。
我咽口水,魂不守舍。
不,最可怕的不是我好疼,而是下个梦我醒了,却做着另一个梦。
我在为心爱的人杀另一条鱼。
我捏紧它的腮,一手持刀把它活着刮鳞,它的嘴巴一噏一噏,好像无声地恳求着让我手下留情。
13年5月23日
上帝呀,我是罪过的。
请将我顶替麻将吧。
无论白拉桥的爱,还是死亡。
13年6月1日
“你先用着,画得熟练了我带你去买真正适合你的。”我把一盒旅行套装交给麻将,他并不介意,好脾气地对我微笑。
我小时候总是将他当做我的母亲。
人都说长兄如父,但麻将一直那么温和地为我挡风遮雨,我会产生荒谬的错觉——他像我的一个好姐姐,继而又是我的妈妈。
他曾经干爽地几乎被我嗅出乳汁气息的身体,如今散发着来苏水和尿液的气味,我被惊吓,梦醒了。
我从床上抬起头,一个女人正刁难着另一个“女人”,我揉揉眼睛,是来巡房的护士,正像责骂小孩一样训斥着麻将。
麻将脸上带着彩妆,变精神了,但也很滑稽。
他正在涂指甲油,护士也因气味不好闻而发脾气,他笨拙地垂着头,任人羞辱。
我不否认这在她权限范围之内,但她说话太过难听,麻将的样子太窝囊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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